祁震在高上开了一个多小时,从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下来。车窗外飞驰而过的乡野景象让看腻了高楼大厦的祁震觉得新奇而舒服,他稍稍放慢车,不时遥望着窗外一片片或金黄或碧绿的田野。
进入小镇,道路骤然变窄,车辆也开始堵塞起来。今天过节又恰逢周末,往来走亲访友的人特别多,祁震耐着性子在狭窄的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开到老宅子所在的巷口。
这条小巷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被磨得又黑又亮,昨夜的雨把条条石板冲洗得格外干净,小巷灰白的墙角都高高低低地残留着潮湿的印记。巷子两边全是老宅子,大部分重新修过,或高或矮的簇新门头上,都贴着五颜六色的乡气的瓷片。祁家的老宅子在这群彩色的“新楼”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古旧的红色砖墙并不高,从墙外一眼就能看见院子里竖着的木质廊架,那廊架上缠绕着细细的紫藤,一看就知道刚移栽不久。门楼虽不大,却是花了相当心思的仿古结构,大红色的院门两旁放着一对打磨粗糙的青石圆墩。
祁震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紧张,每次来看爷爷,都让他觉得像是参加一场极重要的面试。他在院门口站定,见一扇门虚掩着,正待推门,一个胖嘟嘟的小脸从门后探出来,“你是阿震吗?”
祁震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黑葡萄般的眼珠盯着祁震看了几秒钟,突然转身跑进院子,嘴里不住地喊道:“妈妈!妈妈!”
祁震纳闷地推开院门,一个头花白的老头迎上来,惊喜地叫道:“哎呀,可算到了!”
祁震朝着老头微笑着叫了一声“石叔!”
老石连连点头,亲切地接过祁震手里的礼盒,抚着祁震的背道:“老爷子可是念你得紧!”说着便引祁震穿过院子走进客厅里。
“你先歇歇,吃饭了没有?”老石关切地问道。
祁震摆手道:“我不饿。爷爷呢?”
“老爷子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在院子里转悠,嘴上不说,其实是在等你呢!一直等到中午,可能累了吧,吃了午饭,刚刚才睡着。”老石说着,朝楼梯望了一眼。
祁震道:“你去忙吧,我上去看看。”
老石憨憨地笑着,转身走进院子东面的厨房里。
“爸,来的是祁震吗?”老石的女儿小惠一边摘菜一边笑着问道。
“唔,是阿震。”老石答应一声,拉了个凳子在女儿旁边坐下来。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立刻爬上老人的腿,好奇地问:“外公,那个人就是祁爷爷一直在等的孙子吗?”
老石嘿嘿笑着,用手捏捏外孙女胖嘟嘟的小脸,“嗯!”
“呀,要是在外面,我可不敢认!”小惠嘻嘻笑着对爸爸说:“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呢,那时候他都没我高!现在真是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了!”
老石摸出一根烟,看看坐在自己腿上的外孙女,“是啊,阿震被接走的时候还不到七岁。哎,也就老爷子吧,要搁我,可舍不得。”
小惠看父亲想抽烟,便把女儿抱过去,笑道:“他是什么命啊?照电视里的话说,生来就是太子命,哪能跟咱们一样?”
老石哼笑了一声,点着烟一口一口抽着,不再说话。
祁震脚步极轻地走上楼梯,听见从楼上传来很轻地一声询问:“是阿震来了?”
祁震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伏在楼梯口正朝自己望着。
“哦,奶奶。”祁震答应着,快步走上去。
老太太保养得极好,脸上虽然多有皱纹,肤色却素白得很,完全不像六七十岁老人的样子,银灰色的头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很是贵气。“怎么来得这么晚?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老太太握住祁震的手,笑吟吟地责怪着。
祁震笑道:“上午有点事耽搁了。爷爷呢?睡了?”
老太太点头道:“才睡着,去看看吧。”
祁震走进书房,见爷爷正半躺在安乐椅上熟睡。他轻轻走到老人身边,小心地把他身上的盖毯稍稍往上提了提,转身走到写字台边看爷爷新写的条幅,不禁心里一沉,字体明显不如从前刚劲有力,稍稍还有点朝左倾斜。祁震回头望着爷爷,心里越沉重,今年头几乎全白了,额角的老年斑比去年又深了不少。爷爷当真是老了!祁震在心里叹息着,把条幅放下,看见笔架旁边摆着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仔细看去,是爷爷年轻时候的旧照,祁震微微抿起嘴角,那时候的爷爷真是英武,一身军装威严正气,而坐在一旁身着旗袍的年轻女人——祁震惊讶地现这女人不是奶奶,而是爷爷的原配妻子珉青。
“阿震!”老太太站在书房门口悄悄朝祁震摆手。祁震连忙走过去,和老太太一起到外间小厅里坐下来。
“先吃点点心!”老太太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轻轻放在祁震面前,“老石说你没有吃午饭?”
祁震笑了笑,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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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慈爱地眯着眼睛安静地看祁震把一碗汤圆吃掉,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孙子,柔声道:“吃东西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