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亨往续粱家里去了几趟,都被大门口把守的衙役拦住了。
姥爷劝了他几次,见他日渐憔悴,几乎无法用心学习,甚为担忧。
一天晚上他回到家中,看到姥爷书房里坐着一个人,姥爷叫住他。亨哥儿,过来给宁先生请安。本亨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给客人请安。
亨哥儿,你放下东西,我们一起随宁先生去探望续粱。姥爷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本亨听得头皮一麻。但他立刻醒悟,定是姥爷托这位先生方能去的。即刻把书匣放回屋里,擦了一把脸,稍微整饬了一下就跟着他们出了门。
穿过大街到了城东北角上,沈府已在眼前。宁先生上前与守门的衙役说了几句,过来说道:老师,请进吧。我在外面等着。你们长话短说,不要耽搁太久。
本亨和姥爷进了沈府大门。以前他来过几次,都是跟随续粱从偏门直接到他读书的小院中。今天第一次从正门一侧的边门进去。进到府里,真正叫别有洞天。门里的一位仆人领着他们穿过一道道门,一直走到最里面第三进院子里的花厅。在昏暗的灯光中,一路上雕梁画栋,镂砖花窗,翠竹奇石,令人目不暇接。
续粱和他母亲正等在花厅里。本亨是第一次见续粱的母亲,心里突然感到羞怯,不好意思抬头打量,只是听到姥爷的提醒,赶紧上前一步向她拱手鞠躬行礼。随后才转脸看向续粱。
仅看了一眼续粱,本亨心里就吃了一惊,只见续粱脸上几乎瘦了一大圈儿,眼窝明显地深陷下去,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他心里顿时紧紧缩在一起。
两人多日不见都低低地唤着对方的名字,四手紧紧相握。
续粱母亲说道:黄老先生能登门探望,不胜感激。续粱你和同学去说话吧,不必在这里陪着。
一进到续粱自己读书的小院,两个人再也忍不住憋了半天的眼泪,望着对方任凭泪水喷涌而出。
昏暗的灯光下,续粱比年前散学时消瘦了许多,脸上那种从未见过的灰败颓丧之气令本亨既心疼又震惊。从前那个冰清玉润,意气风的少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续粱看着本亨,用极压抑、沙哑的声音道:本亨,所有的事都像做梦一样。从前设想过的前程、梦想、美誉再也不属于我了。想不到你还会来看我。我真的很难过,这里,心,真的很痛!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想过死,没脸再见到你。可是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真的。
本亨只有默默地攥着续粱的双手。他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手紧紧地卡住,仿佛一张嘴,被什么东西重重挤压住的胸口就会炸开。这些天在他脑海里日日夜夜翻腾着的疑惑的话、安慰的话、担忧的话、鼓励的话。。。。。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无言以对。
两个少年在昏暗的小书房里默默地坐着,空气随着两人的呼吸在颤抖。
续粱兄,我要帮你,真的,我要帮你。你不能死,再也不能这样想!本亨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本亨,你帮不了的,父亲犯下重罪,谁也帮不了。续粱眼中充满了绝望。
仆人在门外低声说:少爷,客人要回去了。
本亨和续粱站起身,不由自主地紧紧拥抱。似乎是永别的相拥。两个人心里竟然都涌出从此再也无法相见的锥心的痛苦与恐惧。
姥爷已在花厅里等候。
续粱上前跪在姥爷的面前重重磕了几个头,泣声道:恩师,不肖学生无法回报您的教诲之恩,愧悔万分!
姥爷急忙拉起他。郑重地看着他道:续粱,来日方长!男儿立于世,不可自污,不可苟且!要照顾好母亲和自己。
本亨跟着姥爷和宁先生一路流着泪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