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到哪里,哪里都好。逃出此间,纵马天地,不再回来。
可最终还是到了终南山。
说起来,这重开含章洞书院的事儿是三彻提出的。书院同前朝颇有渊源,李执、何檀潜等人少年时也曾在此听经,但书院在七王之乱后便闭门了,算是一大憾事。再说,钱穆生前亦有山林间耕读讲学的愿望,李鉴想着不如一次了却这些遗憾,便立即着手将含章洞的门脸再撑起来。
成帝此生已有盖棺定论,活在世上的虽然仍是李鉴李翰如,他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用这姓名,打算自称一句“李含章”,就这样糊弄过去。天下耳目还在许鹤山一手,消息封锁起来也轻易,亦少有人真见过成帝的尊容,李鉴便安心地当起教书先生。
说起来,在钱穆门下时,他不算是最认真的学生——许鹤山当时收了心戒了赌,念书最刻苦,他平日里爱琢磨些“旁门左道”,只在临近钱夫子查课业时抱佛脚,能记得差不离,但不究其理。此时,他只担心自己误人子弟。
当然,最喜欢上墙摸鸟蛋的当属秦将军,和他一比,李鉴便自觉要高出一筹来。
于是,他便好言劝着许鹤山来讲学。太傅、帝师一来,含章洞瞬间名满长安,许鹤山的头发才黑回来一些,就被那些眼放精光的学生问白了。
李鉴呢,知道李群青想要怎样的臣子,便偶尔点播旁人殿试之术,且句句应验,名声传得快。李群青写信来骂他,他一面玩笑着搪塞,一面认真写道,我信你能从他们的言辞间辨出谁与你同路,这世上漂亮的假话太多,你总要学会看明白。
他写罢,将笔一扔,飞奴便落到案前。李鉴垂眼望着那白鸽的羽翼出神,将信件绑在它腿上,望着它飞向长安城。
上一次如此,已是多年前。
春闱已过,许鹤山偶然来此找李鉴下棋,又碰上人日之胜会。他讲得口干舌燥,听着远处打钟,心里一松,叫人把席彻下,回头就找李鉴算账。
去了李鉴住的木屋子,李鉴不在里头,却有一个陌生的男子。许鹤山打量此人许久,才认出是孟汀从前手下的副将杨玄,奇怪道:“你为何在此?”
“来找侯爷商量些事。”杨玄行礼,赧然一笑,“大人是要找陛先生?他与孟侯出去了,在看春社。”
“倒挺会过日子。”许鹤山叹了口气。
他拄着筇竹杖,下山入谷中。子午镇祠堂前人声鼎沸,诸天神佛轮番出场,看得人眼花缭乱。等到这请神送魔、求取丰年有余的戏做完了,后边几折就是镇民自己点的戏,一开场就是龙虎斗。
许鹤山吃惯细糠,只觉得这东西又俗气又刺耳,在人群里边挤着,好不容易才看到李鉴同那些镇民坐在一处。他喝了点米酒,面颊有些红,远远望见许鹤山,向他挥手喊道:“子觅!”
孟汀在他身侧,偷偷地倾倒他杯中酒。
许鹤山才坐下来,台上的戏已经换了,换成了一折《水上灯》,这戏是新的,说的是一皇子与一将军少年相识,各诉平生志。
“这二位是何人啊。”许鹤山明知故问。
“凡是对前代事有了解的,都知道这是在说哪两位。”旁侧一人笑道,“《水上灯》之后,又有《白马夜奔》、《上元殿》、《空印案》、《相辉楼》、《梦前秋》与《定云中》,一套整叫《赐金吾》,都是墨客揣度,假假真真。咱们平头百姓,看个热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