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骆林的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头一次打了车出去,只想尽快赶到崔是念的住处。
……
崔是念的公寓距离上一次骆林来时并没有变化。走廊狭窄,尽头崔是念的房间门上贴有半个剥落了的福字。
骆林先是礼貌的敲门,而后却发现连拍门都没有反应。倒是也有人不在家的可能,骆林却觉得事情必定是向了不好的方向发展。
他心急时反而下意识的去压门把手,没想到这门并没有锁上,猛地往前一推,门竟然打开了。骆林走进去环视这房间,整颗心顿时就沉下去。
房间依旧老旧而干净,猛地一看也不觉得有人搬出的痕迹。仔细看一眼才发现虽然大件的物什都留着,那日用品却一件不落的都被带走了。手指在长桌上按一下,留在指尖上的是一层薄灰。
骆林的眉头皱起来,更加的往房间里面走进去。再里面是隔开的工作间,曾经骆林见过的精细摆设全被搬走,只有角落里堆着的一团黑纱看着显眼。
骆林走近了,蹲下把那黑纱铺平了展开。
那是一件衣服,却被剪刀剪得破破烂烂。它应该是很美的——从它现在遗留下来的形状看,已经是美的惊人。
墙脚有孤零零的一只袖子躺在那里,骆林拿过来仔细看着。这纯黑色的袖子初看起来像一只长手套,认真一看才知有多漂亮:主要的材质是皮料,肘部向上却接了黑色的大花样蕾丝——这两种材质拼在一起感觉恶俗,崔是念却在皮料上渐变的雕上了蕾丝的镂空花纹,只感觉黑色是一点点氲开,变成了新的花样。小臂中间到指端的部分,崔是念错落的将黑色的羽毛粘上去,同时将皮料一点点的打薄。
骆林将自己衬衫的袖子挽起来,试探着的把手伸进去。
他只觉得讶异,这袖子如此的贴合他的手臂,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奇怪的错觉——这只袖子看上去好像是羽衣的一部分,而羽衣的主人正将羽毛褪下,那黑色的羽衣则一点点的消隐下去,变成了皮肤的一部分。
此前骆林似乎有读过一个故事,说乌鸦的妻子为了变成人,杀了自己那犯下罪恶的丈夫来满足仙女的要求。然而因为她也犯了罪,虽然她变成了人类,却也永远留存着一半的羽毛。见了她的人都嘲笑她,而这乌鸦的寡妇只能每日隐匿在黑暗里,在阴影里对着日光垂泪。
这件被剪得残破的衣服,便像极了故事里乌鸦寡妇的羽衣。
……崔是念,你还在看这种幼稚的童话吗?
骆林想笑一笑,忽然觉得鼻酸,眼泪都差一点掉下来。
如果是他自己的事情,再多苦楚也能担得下。但是眼见着别人被这现实打败,却觉得内疚和自责要啃干净自己的心。
崔是念不容易,他是不用人说也知道的。明明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却还是强打起精神,为了最后的梦想振作起来,想要不留遗憾的拿出最后的作品。年时间的时间里,不如意的现实把一个当年对着相机镜头一脸惶恐的半大男生,硬生生的打磨成了一个处事不惊的男人。也不知道那将近二百天的等待里,崔是念是怎样度过的——换成自己,或许会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抱多少希望,但还是天真的期待会有一个人能站出来,站在自己的身边。
骆林原本觉得幸运,种种的巧合让自己成为了那个能帮崔是念的人。看着崔是念,他仿佛好像看着一面镜子,因为同病相怜,向崔是念伸出手去,就好似也拯救了自己。
他们都活得太卑微,又矛盾的太过天真。他们在这现实里碰壁,末了为了保全自己的自尊,只能换上一副无所谓的面孔,习惯了再忍耐后再忍耐。
至于真相究竟有多痛苦,他们都不会说。
骆林攥着衣料,只觉得喉咙里像被什么什么东西堵住,想哭却忘记了那要怎样做才好。
……崔是念走了。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终究还是逃开,不愿与他为伍。
但是骆林现在却感觉到了十倍的难受。他感同身受的感觉到,那好不容易燃起希望,却还是被一桶冷水浇下的痛楚。
好比他那么爱段非,曾经还天真的以为,段非叫他回来以后事情就会有转机。是直到最后才发现,那是美好的幻想,不会是这冰冷的现实。
那种整个人都被打击得灰心丧气的经历,骆林经历了便已经足够。换到原本就比他艰难的崔是念身上,或许是致命的伤害。
这世界的确不公平得厉害。他习惯了接受,却在今天,忽然为了别人的事情感觉不平起来。
骆林闭上眼睛,将头埋在那散乱的布料当中,静静的坐了很久。
……
那天下午,骆林坐了车,然后慢慢的走回段宅。门大开着,和他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里,自橱柜顶端拿出一只略微积了灰的箱子。骆林拭去尘土,把箱子打开,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全部都装了进去。
其他的东西,留在这里就好。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以后看了,反而会觉得不舒服吧。
骆林站起来,拖着箱子,像他一个多月前那样,准备不告而别的离开这个地方。
……只不过前一次有留恋,这一次没有。
段非的脚步声杂乱的从楼梯上传来。骆林抬起头看他,觉得段非那种带着手足无措的表情,依旧像是他爱着的那个十七岁的孩子。
骆林对着这样的段非笑了一下。
段非在楼上看着那一幕,忽然脚步就停下来。阳光已经过了刺眼的时段,柔软的在客厅里晕染开来。站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正温柔的看着他,正如他一直期待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