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回忆起过去,卢郅脸上的表情都柔和许多。
“可事与愿违,太后选中了当今陛下作为她的棋子。父亲一生虽然古板,但也看不得太后这般所为,拿一个小孩子来做赌注,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这样的父亲,自然成了太后的眼中钉。”
卢郅的父亲出身寒门并无靠山,太后想要弄死他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随便给他安了个错处,就让卢郅的父母身异处。父母死后,卢郅便被送到远房亲戚处寄养,卢郅遗传了他父亲的学识,虽然打小顽劣,四书五经也是信手拈来。
院试,乡试,卢郅一直都是以头筹一路向上,可事情偏偏在春闱,有了变化。
当时的卢郅,异常天真,不过是想着高中状元后进入朝堂,再为父母洗清冤屈,之后哪怕是去做一个小小知县他也是心满意足,他从没有什么壮志雄心,就只是想还父母一个清白而已。
卢郅对于自己的文章,有绝对的自信,即使不能位居榜,也必定是在榜单之列,可等到放榜那一刻,他所有的激动,都化作了碎裂的冰块,散落一地。
没有,榜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即便是3甲之流,也没有他的名字。他落榜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在客栈大醉3天3夜,他才终于认清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嘲笑自己太过自负,正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同住客栈的一位好友找到了他,说自己有关系,找到了高中状元的林送在春闱时作的文章,想要和他一起拜读拜读。卢郅虽然意兴阑珊,但也实在好奇自己究竟输在哪里,等到看到文章的那一刻,他彻底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为何名落孙山,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他在春闱上所写的文章,被冠以另一个人的名字,送那个人,登上了状元之位。
卢郅气愤不已,找到了正在寻香阁饮酒作乐的林送,询问这一切的原因。可林送面对猩红着眼的他,只是漠然的,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望着他,仿若望着一只随时可以踩死的蚂蚁一般,“因为我需要做状元啊,偏偏你的文章写得最好。”
林送甚至丝毫没有隐瞒,他不耐烦地招来小厮扔给卢郅一包银子,叫他学会把嘴闭上,继续醉酒笙歌他甚至不畏惧卢郅将这件事捅出去,因为他做不到,没有人会为他出头,得罪林送。
因为,林送,姓林,他是林协的侄子。而林协,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从林送决定要他的文章那一刻起,卢郅的科举之路,就被彻底断送了。
卢郅像一条丧家之犬般被扔出了寻香阁,躺在街头的那一刻,他大笑出声,嘲笑这个荒谬的世道。
因为太后需要小皇子,所以卢郅父母没了性命。因为需要好文章,所以卢郅失去了状元头衔。他们不在乎对方是谁,只因为他们想要,那么卢郅和他的父母,就理所当然的要被清理掉。
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允许一只蚂蚁挡住他们的路的。
那天夜里,卢郅抱着林送扔给他的那一包银子,一个人去到征兵的地方,报了名。
一个人去往千里迢迢的北塞,从小兵做起,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成长为如今叱咤战场的大将军,而那个幼稚,天真的卢郅,彻底与他的父母,都埋葬在了盛京。
卢郅淡然从容地说着这一切,眼神却空洞得恍若深渊。他看向泪流满面的虞娘,说:“虞娘,你知道当初我什么会救你吗?”
虞娘吸了吸鼻子,轻轻摇头。
“因为我想到了,我的妹妹。我母亲被问斩的时候,已经怀了我的妹妹。”卢郅温柔地抚过虞娘头顶,“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她出生时的样子,一定会是白白胖胖的,我会很好的照顾她,带她去玩,带她去做各种她想做的事。”
虞娘想起在梦中看到过的场景,那位不苟言笑的父亲,温柔美艳的母亲,那个顽劣顶嘴的少年,和那几乎被忽略的,妇人微微隆起的肚子。
虞娘终于忍不住抱住面前的男人,眼泪再次夺眶而下,卢郅心里的痛楚在这一刻与她共鸣,她能感受到那些深藏在记忆之中的绝望和悲切,要是她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至少她能陪着,从盛京到北塞的那一路,他走得多么孤独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