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虞做了很多噩梦。
当时在夜雾里无法看清的细节——她强迫自己不要看清的细节,在无穷无尽的噩梦里,都变得很清晰。
她梦到自己站在迷宫里,尸体堆起来的迷宫,孤立无援,疯狂地奔跑着。但即将走向终点的一刻,突然有一只巨大的斧头,从后背劈过来,将她撕成两半。
又梦到自己被关在一只铁笼子里,手脚都被系着哐啷啷的铁链条,扔到舞台上,众目睽睽,台下坐满了面目模糊的观众。一个没有脸的男人,用力掰开她的嘴,强迫她吞下一只活生生的蝴蝶……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雪白的墙壁,再一次让她想到梦里那刺眼的、惨白的聚光灯。好像有一根细细的针,直直戳进她的眼皮。
接着有什么模模糊糊的声音,慌张的,失措的,像被水波包裹住的呐喊,将她从真空的噩梦里,拉回现实。
“你醒了?医生,医生——”
松虞下意识想要笑:这样叫医生有什么用?还不如按一按床头的呼叫按钮。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太过僵硬,甚至于好像连牵动嘴角,都能够引起许多痛苦。
她很努力地转了转脖子,看清了坐在床头的人。
视线雾蒙蒙的,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白纱,触及到一个高大的背影。不知为何,这令她心口一热,莫名得到安全感。
但接
着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明晃晃的白光,将脸上每一道苍老的沟壑,都照得很清楚。他眼睛充血,不知道几天没有阖过眼。
松虞一怔。
原来是自己眼花了。
是父亲。
而他的白头发变得更多了。
医生立刻安排她做了一系列繁琐的检查。
这过程之中,父亲一直握着她的手。但松虞其实很镇定,反而是他的手一直在抖,无意识的痉挛。到头来不是他在安慰女儿,倒是女儿在安慰父亲。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终于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一夜,贫民窟经历了一场大爆炸,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已经在急救病房里躺了好几天。
唯一的幸存者。
那么池晏呢?
在听到“唯一”这两个字的时候,松虞整个人本能地悚然一惊,紧紧地捏住了父亲的手,明明还发不出声音,嘴唇却极其紧张地颤抖着,像缺氧的金鱼,一张一合。
父亲却罕见地没有说什么风凉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掌心,低声道:“放心,当时你们剧组里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走了,没人出事。”
松虞大汗淋漓,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理智一点点回归。
她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所见到的最后情形:飞行器开到了池晏公司的顶楼,接着自己被送进了医疗舱里。
显然她当时是先被紧急处理过伤口,才转到这家医院里。而父亲所听到的情形,语焉不详的贫民窟事故,也与真相相去甚远,是
被遮掩过的版本。既然池晏还有心力处理这些后续事宜,他一定不会有事。
池晏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即使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死了,他一定也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
松虞想,大概她真的是病得不轻,竟然还会担心起那个男人来。甚至于,醒来的时候,还将父亲的背影认成了他。
明明这两个人一点都不像。
她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闭上眼睛,清空大脑,任自己被送进一台全身扫描仪里。
但是她突然又想起来:那一夜,他们甚至没有好好地告别。
*
后来几天,松虞仍然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
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医生在夸奖自己:“好在您的女儿有很强的求生意志,身体素质和恢复能力也相当不错,应该能够早日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