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嬴政目之所及,满是黔首。
咸阳宫外直道,除了大臣的上班打卡,平日里黔首无人敢来的地方,此时从上往下看去却是满满的人头。
头发枯黄的、稀疏的杂乱、甚至有被自己割得像狗啃似的。
能够养好一头长发是富贵的象征,而黔首头发就生长得各有各的想法,十分不羁放荡爱自由。
平时见到的都是衣冠楚楚的贵族,嬴政此时看下去,只觉满目的热闹。
他自己也没发觉,平日里严肃威严能震慑朝堂的一张脸竟微微柔和,唇角甚至不自觉勾起。
宫墙下,声音越来越大,人头越来越多,充斥着力量以及感激,一并掺杂着黔首天生对皇帝的敬畏。
“万岁!”每一个黔首的眼中,不再空洞,满溢想诉说千言万语的光芒,他们兴奋异常,亦有害怕只是一场的彷徨恐惧。
正是因为有忧惧,他们一鼓作气,在莫名的力量驱使下,驱动双腿来到了宫门口,为皇帝剖析自己的赤子之心。
“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喊到嗓子劈扯着,但仍是竭尽全力要把胸腔中剩余的空气都挤出来,嗓音粗重,喘息呼哧呼哧声,像个风箱,他们却越来越亢奋。
将自己胸腹中情绪呐喊出来吧!狂热朝圣的氛围在群体中感染传播着每一个人,气氛是会互相影响的,本就激动情绪不自觉竟然凝聚出了一些归属感。
我们都是咸阳黔首,我们都是大秦子民!
“就这么叫有点儿简单啊?”
”你行你上,反正我没有文化……”
“我就说怎么会不好意思呢?你想对皇帝说啥就说点啥嘛!”说话的妇人甚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自己嘀嘀咕咕。
旁人:“???”
她在玩一种很新的面圣。
“好家伙,这是把皇帝当神仙来许愿呢。”
有人疑惑学习:“用真心就可以吗?”
“哎呀我去,来这儿更对没有了!”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哄闹犹如个菜市场,民生百态,自由自在。
嬴政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稀奇的是竟不觉得吵闹。
黔首本怀着顾虑,但眼看守卫也只喝止他们接近宫门,却没有强制镇压,他们眼睛一转,就打定主意趁着守卫阻止之前喊个尽兴。
从众来到宫门口的黔首越来越多,别人来,他们也来!
山呼万岁之声也越大,别人喊,他们也喊!
或许有些人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究竟是感激还是来求一个答案?
这几个月,大刀阔斧改革徭役赋税,全赖官吏手腕强硬推行,但民间门有“断头饭”的说法甚嚣尘上——皇帝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只不过是送你们入地狱前最后一刻轻松罢了。
黔首心中的最后一只靴子迟迟不落下,他们也只能麻木地配合改革制度,然后,等待……
难道他们真的天
生有奴性吗?!竟会对自己不再负担沉重劳逸,不再终日惶惶而怅惘?
总有那么些“老秦人”是平日里莫不作声,沉默不语,埋头苦干的踏实形象,犹如老黄牛一般,一句怨愤都没有说过。生而为秦人,毕生理想就是为大秦一统事业添砖加瓦,在此时吼了几嗓子,突觉气血通畅,心中只有畅快。
他们从未意识到的苦闷与郁结也都吼了出来,消散殆尽。
本来各自喊各自的声音十分嘈杂,还会互相打扰,不多时,不知为何渐渐统一起来。各个嗓音,浑厚的,稚嫩的,苍老的,清脆的,齐声作响,震耳欲聋,震慑天际。
声音嘹亮,震在墙上荡出回音,洪亮回荡,直冲云霄,音波几乎搅得风云变色。
天幕上的仙人都顿住了,维持固定不变的表情姿势,似乎是在俯视这些激动的凡人。
他们或粗粝或尖细的声音嘈杂,一点儿也不统一,高低错落得一点儿也不具有音律之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