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令人叹为观止!”a探长心服口服,“从心理角度出发,去确定犯罪模式,虽不常见,但确实精密呀。”
“不错。一个人做了什么,是因为他想做什么;而他怎么做,是因为他觉得就应该这么做。性格决定命运,正确,可惜失之简缩。完整版是,性格决定行为,行为构成定式,定式关系命运。像我们的凶手,他就是这样的人,也许他被动、易受外界影响的性格让他错失良机,丢掉了许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增添了那么多无谓的麻烦,但也养成了他察言观色、思虑周详、谨小慎微的品质。这都是能力,让他能够把握客观时机,策划并进行一些过于细节的事情,并在自身不会反侦查的条件下,达到了某种反侦查的效果。这么说吧,不是他,谁也不会这么作案;也只有他,才能作成这种案。”
“太好了,你又给我解了一个惑。我一度诧异,他不会反侦查,他居然不会反侦查。其实这年头,要知道这些东西多容易,不用非得成长在尔虞我诈的环境,精研专业知识也大可不必,看两本侦探小说全有了。”
“他要真看过,还不知道擦指纹,那颜如玉、黄金屋就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就像满街都是书报摊,摊上遍布着娱乐杂志,只要我看过其中一本,就会知道范先生,可我就是一本都不看。没啥原因,就是不对口,我不是它的预期读者,它也不是我的选择。同理,那些满脑子线索诡计的,都是什么人?看看世界人民是怎么读侦探小说的吧:西方人坐在花园里吃着糕点喝着下午茶,东方人钻在被窝里倚着床头磕着瓜子儿——中产阶级的宠物!挣扎在温饱线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才不搞这劳什子!”
“好了,好了,”面对如此强烈的怨念,a探长想起了曾经听闻过的某些传言,“还是回到案情吧。”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苹果事件。这显然是本案真正的。你会发现又一个时间上的重合,月底她摔死,月初跟踪就开始了——传说中的导火索。”
“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苹果小姐也和神秘的无先生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关系。不过,同样是年轻貌美,同样是突遭横祸,他很容易由她联想到自己苦命的妹妹。何况他亲眼目睹了苹果的死亡,现场的血腥和惨烈,给他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勾起了他兔死狐悲的极大悲痛。这种强刺激,让他回去后前思后想,终于做出了第一个有效行动——于次日给范先生打了电话。”
“那个拨入的公用电话?”
“是。他的妹妹曾与范先生有过牵扯,从她的物品中找到号码并不难。他不打算再逃避和等待,他打给他,问起了这伤心的往事——他们的对话,围绕着一件事情,并提到一位第三人,一位女性。那个‘他’,是女字旁的‘她’。其实,情势至此,还处在可以沟通的阶段,无某的行为仅仅停留在——用一个中国特色的词汇——‘讨个说法’的程度。不知是本民族的精华还是糟粕,平民百姓似乎酷爱‘相逢一笑泯恩仇’,即使别人做了通天彻地、从头到尾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只要他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你是对的。你受委屈了。’好像再怎么严重的事情,都可以当作没发生。面对这些依然信仰着世间存在公理的单纯者,一句真诚的道歉,或哪怕是虚伪得很到位的敷衍,只需要给个借口,就可以平息一场干戈。但是,财势养成了范先生过度嚣张的狂妄,他毫无悔意,他在推卸责任。‘这件事与我无关’,‘谁也比不上我可怜’,像这种对别人的不幸缺乏感知、一门心思只觉得自己可怜的绝对自私者,可以试想他的思路:他正在为苹果的意外头疼,倒不是这姑娘韶华早逝有什么可惜,只是她胆敢用性命来给自己找麻烦,真是太不识相了。而居然还有个更不识相的,在这个当口拿一个毫无背景的丫头来跟自己找别扭。他只当这个被自己害惨的女性,是个好无聊的小问题,只有不耐和厌憎,并毫无顾忌地表现出来。他的乖张与邪恶,终于成了导致嫌疑人情绪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要报复,一定要报复!
“决心已下,他必须找到他。模特公司想必有保安把门,他只能来到范先生的居住地蹲守——在柠檬小姐的宣传下,潜规则小区天下知闻。他耐着性子等他回来,虽然之前不曾见过面,但他知道他的模样——为了复仇大计,花点本钱买本有他照片的娱乐杂志,也是必要投资。他眼睁睁看着他回家,送他走一段路。那种蛰伏待机的痛苦和煎熬,近距离盯视着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仇人那丑陋的背影,他在积攒动力,把自己逼上绝境。他知道必须制裁他,一定要对他做点什么,只是暂时,他还不确定能做什么。各种想法在脑中激突,浑身是劲却不知道怎么使,他就像一颗引信受潮的炸弹,明明一肚子火药,却点呀点呀点不着,但只要持续加温,总有轰然爆响的一天。他在等待干燥的完成,在这之前,他只能继续跟着他。
“而范先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鬼门关。因名利而生的超乎正常限度的自信,那种通吃八方、飘飘忽忽的轻蔑,让他在最初本能的担忧过后,将苹果家属提出的天文数字的赔偿,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不相信以自己手眼通天的劲头儿还能落得报应,但法院公正的判决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后自然是失落、萎靡、逃避现实,自甘堕落以醉生梦死。虽然前后原因发生如此巨变,但在表现上毫无差异,他持之以恒着荒淫放荡的生活方式。这真是一个混浊的人,一个卑俗的人,一个完全沉浸于低级趣味的人。他从未注意身后跟着什么,而这个什么已经彻底熟悉了他的生活环境和作息规律——也许他蓦然回首时,曾与那人打过照面,但他不会在意,因为那只是哪家请来的装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