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秦覽也不去衙里了,命章來往衙里告得一聲,自家陪著楊氏回了上房。
秦覽一路上絮絮說得一大篇關懷的話,楊氏大半都未聽見,只在心裡反覆思索一件事,那個青萍,到底該不該給?
現如今丈夫也並沒露出要納人進府的意思,若是給了,未免顯得自家太卑微了些;然而,這當口兒,金姨娘突然抽風,惹得丈夫不快,眼看著便要倒台,若不在這當口一氣兒扳倒了她,只怕柯家那小子中舉了,金姨娘仗著女兒女婿,又要翻身。
罷了罷了,不過是一個青萍,又不是自己貼身使喚多年的碧璽,給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拿定主意,楊氏緩緩開口:「老爺今晚,可留在上房用飯?」
秦覽有些莫名其妙,難道自己方才說的要在上方過夜的話,妻子是一個字也沒聽見麼?不過如今她身子不適,家中事情又多,精神短些也是常事,這樣想著,口氣放得更和緩些:「為夫的偶爾放一放公務,多陪陪夫人,也是理所應當。」
楊氏點點頭算是知道了,回屋便命人叫女兒們晚上不必請安,在絳草軒一齊用飯,還不忘吩咐送一盅雪梨銀耳羹給秦淑補身,自家吩咐了幾樣精緻小菜送到上房吃晚飯。
到了用飯的時候,待秦覽在飯桌旁坐定,楊氏便招手喚道:「青萍上來給老爺布菜。」
這名字不曾聽過,秦覽猛地抬起頭來,卻見是一個美貌婢女,臉孔秀麗而青澀,柔順地垂著頭,替自己夾了好幾樣菜。
「夫人這是……」
「我懷了身子精神短,家裡雖有舊人,也不能讓老爺受了委屈,青萍是個懂事的丫頭,便由她服侍老爺吧。」楊氏不動聲色,喝盡了碗中的烏雞湯,又去挑雞翅膀子根上的肉吃,雞湯久燉,那肉一抿就化了。雖則家裡幾個妾室了,楊氏還是頭一次親自給丈夫納小,這時心中說不酸澀是假的,然而大局為重,這幾分酸味,楊氏咬牙也得咽下。
「哎呀呀,夫人可真是賢惠呀!」秦覽大喜過望,卻還持得住,「為夫的今日便陪著夫人,哪裡也不去。」
丈夫雖然沒推,卻也沒猴急,楊氏面上仍是淡淡的,心裡卻甚是滿意,:「既然老爺准了,過幾日便替青萍擺一桌酒,正經納進門就是了。到哪日有了福氣,懷上身子,也便抬做姨娘就是。」
幾句話好似說公事,一點也沒把旁邊站著的青萍當成什麼要緊的人,青萍心裡發酸,還得端上笑容,去給二位主子布菜舀湯。
要緊的事情說定,楊氏便無牽掛,只接著用飯。秦覽興致甚高,長篇大套說得許多閒話,一時贊舅兄為官慎明,一時又扯朝廷採選,一時又扯御史巡鹽,樁樁件件都是與自家無關的,楊氏聽得倦怠,隨口應得幾句,待飯畢便推身子乏,勸了秦覽往別處歇去。
秦覽近得了舅兄送來的那位伍師爺,做官上通了許多,心下更起意要敬重楊氏,此時用了飯,原要往外書房去,忽地想起近來在徐姨娘處也頗愜意,又轉頭往那裡去了。楊氏也不來理會,只將青萍叫到跟前:「我冷眼看了許多天,你是個懂事的,叫你服侍老爺,便是因為你懂事,以後天長日久,你可別丟了這份懂事。」說罷從手上褪下個半寸寬的蝦須鐲子,親手與青萍戴上了。
青萍瑟瑟發抖,一個不字已到了嘴邊,卻還是咬牙應了下來。她幼年時家中還是過得去的,七八歲上還有兩三個丫鬟婆子服侍,誰知到了如今,家中愈發入不敷出,弟弟是根仙苗,爹娘細細盤算一番,便把她和小妹賣了出來。小妹還小,被老鴇看中了選去學彈唱,而她自己,竟要當小老婆了。
原只是想安分當個丫頭,卻因著一副相貌被選中了做通房。然而這秦家太太待她有大恩德,命人替她把小妹從紅粉窟里買了出來,又讓馮媽媽認了小妹當乾女兒,她便是為了小妹,也不能不替太太分憂。
楊氏有事,不叫女兒們用晚飯,秦淑不在,秦貞娘心情暢快,便帶著兩個妹妹,在絳草軒里擺起了席來。
丫鬟婆子們知道主母樂見家中和睦,見姑娘們要擺席,自然是樂得奉承,大菜是需得花銀子的,絳草軒沒吩咐,婆子們也不去做,只用心顯出本事,把叫的幾樣小菜做得精緻可口。
口蘑菜心,把口蘑圍成花瓣模樣,菜心擺在中間,攢出個花蕊來,便是一副玉堂富貴;菜包鴿松,將鹹蛋黃、鴿肉鬆與蒸熟的信香菇糯米飯包在嫩白菜葉里,做成荷包模樣;油炒軟兜,將長魚只取最嫩的一段,焯水後濃油赤醬炒熟,累成松果模樣;另又有奶卷子、玉井飯並一個外頭雕花的西瓜盅,紅綠白黃,滿滿地擺了一大桌子,看去令人食指大動。
秦芬前世雖然愛吃,卻只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沒吃過什麼高級的菜館,見那菜葉做的燒麥精緻,便夾了一個來吃,裡頭的肉鬆細絨絨的異常鮮美,便問:「這是雞肉鬆嗎?我在徐姨娘那裡沒吃過這樣細的。」
秦貞娘便笑了笑:「這是鴿子肉鬆。」想到徐姨娘這些年靠月例和針線貼補,苦哈哈地養大這庶出的五妹,秦貞娘心下微微憐憫,親手替秦芬添上一杯果子露:「這個好喝,五妹再喝一杯。」
秦珮見了,嚷嚷著也要喝,秦貞娘卻收回那銀壺,橫了她一眼:「我可是聽說,你牙上已經有洞了,商姨娘可是日常不許你多吃甜的,你已經喝了一杯,再要也沒了。你莫要給我招麻煩,當著商姨娘,哪怕你喝一壇我也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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