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日,聖人在禁宮做齋醮,漏夜與李凌冰說道。要等到十六日拂曉,第一縷陽光照進後宮,李凌冰才被允許坐著她的金輦從禁宮出來。然而這個時候,李凌冰往往早已睡迷,常常是被人抱著上塌的。
十六的夜裡,寬闊的甬道上,兩堵朱紅宮牆間,只要金輦這麼一顛,金鈴那麼一搖,宮人們就知道太真回鹿苑了。
宮人們會匍匐在宮牆邊,安靜地恭候金輦經過。如果有膽子大的宮人向金輦投去目光,她們會看見一個少女,懷抱靈芝,睡得正香,綴滿珠翠的蓮花冠隨著她晃動的腦袋在金光中閃耀,如此具有神性,似真的神女一般。
天啟六年十二月十六日,大雪。
金輦的車輪吱吱呀呀地響,車輪壓出黑色的車轍,似兩條長尾巴拖拽在後面。下了一夜的雪,甬道中間亮晃晃的。上半夜,宮人已經鏟過雪,雪被推到牆角,壘起彼伏的一重重小山,倒是別有一般風致。
金輦的車軲轆突然打滑,把坐在裡邊李凌冰給顛醒了。她微微張開眼睛,茫然打量四周,迷糊問:「怎麼了?」
掌燈女史小霜走到前面,問了引路宮人幾句,轉過頭稟告:「主子,地被凍上了,金輦過不去。」小霜接過宮人遞過來的羊角燈,往地上細細地照,「奇怪,看起來是有人在這裡灑過水,」她挑起燈,白色的火光將她的臉照得亮堂堂的,「我派人回去取鹽和鏟冰的工具。」
車夫把金輦停在甬道。一半的宮人圍在金輦旁,舉著羊角燈籠聚成一個圈。另一半的宮人成一字長蛇,朝著甬道大門走。
金輦精巧無比,華貴異常,卻被設計成了四四方方沒有遮蔽的樣子,四面八角都往裡灌冷風。這金輦似一隻金碧輝煌的鳥籠,將一隻美麗的雀陳設在其中。
聖人說,透風的金輦才能方便外人瞻仰太真神女。
李凌冰把自己裹進紅鶴氅,膝上的手爐有些涼了,她擋著嘴打哈欠,懶懶反手,繼續靠在車上打瞌睡,「我不管,你做主,到了叫我,宮裡的地務必要熱。」她覺得火光刺眼,「全都背過身去。」
宮人齊刷刷轉身,羊角燈的光灑在地上,形成一個柔和的光圈,四周靜謐無聲,宮人們也都噤聲不言。
十二月的深宮,徹骨寒冷,隱隱有幾聲犬吠散落在角落,清晨的薄霧潛入尚且黑暗的宮室,將魑魅魍魎都凍得跳腳。這樣的日子裡,怕是小鬼們都要跑出來嚇人。
哐當——
轟隆隆——
李凌冰突然驚醒,抓住廣袖鶴氅,琥珀一般的瞳孔在曦光中連成一線,她的臉被嚇出兩坨紅,像極了一隻驚覺危險而豎起汗毛的貓兒,「什麼聲音?」
宮人們轉過身,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有小宮女低聲呢喃:「沒……沒有聲響啊……」
李凌冰的尖耳朵動了動,伸出手,在冰冷的掌心哈氣,她將頭探出金輦,眯著眼睛打量四周。
卯時剛至,破曉時分,甬道里晦暗不明,曦光與籠光被攏在兩堵高牆內,升起半濁半清的寒氣,周遭霧靄靄灰濛濛的,透著一股子瘮人的陰氣,北風呼嘯而過,徹骨的冷漫上背脊。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遠遠地,在甬道的盡頭,響起宮門被關起的聲音,緩慢而低沉,的確很難讓人察覺。
李凌冰意識到小霜已經去了太久了,「宮門被關了,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