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在念平婶家拿了一些小米装进了香炉,再把香炉放在棺材前面的小方桌上。这还是何胜军一家人几十年来吃饭用的小桌子,如今也算是送主人最后一程。
何平按照三叔的指导,跪着点燃两柱清香插入香炉,然后把姑嫂们剪好的一堆麻纸放在桌子上,从中随手拿了几张点着,丢进桌子前面的瓦盆里,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何文何朵相继跪拜在父亲棺材面前,点燃麻纸。
“小辈们都来拜一拜!”何胜华招呼着。何家的几个堂弟和刚回村里的堂妹们也都6续烧纸跪拜,然后是二婶、三婶和姑姑何胜果。
灵前的一应事务到此正式准备妥当。
又有人拎着一个大铁炉子来,放在了停放何胜军棺材的客厅。大堂弟何旺、三堂弟何成紧跟着抱了两大截烟囱进来。何成擅长工匠活,三两下便把客厅大门上方的玻璃割了一个圆孔。两个男孩把烟囱架好,给炉子里塞上柴火点了起来。
烟雾很快充满整个屋子,浓烈的烟灰呛的众人不得不跑到院外,只留下一副孤零零的棺材淹没在其中。好在最终一切顺利,客厅里终于有了生火取暖的地方。
说话间又有几人拎着一个行李箱大小的机器来到客厅,春雷招呼众人把棺盖打开挪到一边,把机器放进了棺材中。可能机器有些大,他三下五除二又把早晨塞进去的卫生纸丢出来几卷。收拾妥当后,众人再度把棺盖合上,机器另一端的线头则插入了早上新拉进屋里的插线板上。
“这是冷冻的机子吗?”何朵问哥哥。
“嗯。”何平轻轻应了下,转身投入到新一轮的忙碌中。
人们虽然嬉笑着,手里的活却毫不含糊。似乎在大家的观念里,丧事就要高兴着办。尤其是在逝者身边,窜忙的人就更应该嘻嘻哈哈,一方面给自己壮胆和避晦气,另一方面调节气氛,让现场不至于太凄惨。总之虽然帮事的村民们一个个嬉皮笑脸,调侃打趣,何朵心里却暖暖的。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你刚才一个劲儿这样那样,春雷叔看了你好几眼,还有其他男的。估计他们都在想,这女的真是跟别人不一样,歌歌子多。”何文偷偷说道,语气里轻松了很多。
“我知道,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何朵苦笑一声。
“在村里人看来,你的这些行为就不是正常妇道人家该有的样子。”何文说道。说归说,语气里并无任何埋怨之意。
“吃饭了!来,吃饭喽!”何朵随着喊声走到门外,现院子里已经搭起了几张吃席专用的大圆桌,人们已经拿着碗站在土灶旁边,煮面的人接过碗,挑进去一大筷子面条,再由旁边一个人从卤汤锅里咬出一勺汤浇在面上。盛好面条的人把碗端到周围的桌子上,随便挑个有空的位置坐下来,就开始吸溜呼噜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院子里的草虽说在一夜之间都被清理干净,可年前的一场大雪,导致泥土的地面既软滑又粘鞋底。加上越来越多乡邻和亲戚们的到来,各种烟头、纸屑、空瓶子、一次性纸杯和人们吃饭时随手挑扔到地上的垃圾,以及男人们随地吐的痰,各种垃圾混夹在泥土里,被人一脚一脚地踢开或者踩平,很是腌臜。
肮脏凌乱的环境让何朵有些抵触,她不想吃饭,她知道在这临时场地里搭出来的锅灶和碗筷有多脏。
“快来吃饭吧!”何文端了两碗面条放在桌子上。
何朵纠结了一下,还是坐过去一起吃了起来。还别说,虽然脏乱差,但这席上的面条依然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热乎乎的,吃下去还挺舒服。
“我以前听一个修行的居士说过,亲人去世后,家属最好七七四十九天吃素,这样可以为逝去的亲人积累善业。”何朵说着,挑出来汤里的几块肉星,丢给在地上拼命摇尾巴的小狗。
村里的狗和人一样,只要方圆三四公里内有人家办事开席,狗儿们都会闻着味儿从四面赶来,摇着尾巴自觉地加入宴席“巡逻”的行列。只等着哪个心肠好的人扔下来一根面条或者半点肉星,便一拥而上舔食干净。
“行。”何文应道,同时也小心把碗里的荤腥挑了出来,扔给了守在脚边的另一只小狗。
从早饭开始,越来越多的亲戚和村民们6续来到院里。稍微沾些亲故的会在灵前哭喊上两鼻子,同村的妇人们默契地投入到各项洗涮和择菜做饭的行当中,男人们则在春雷和队长何东辉的带领下忙活着重活。三叔忙里忙外招呼着来往的人们,何平则给他打些下手。
没有正式的分工,也没有条条框框的规矩,人们却可以很快找到自己的那份活计,有条不紊配合默契地忙碌着,而且都是无偿帮忙。要说有什么代价,也就是帮忙期间可以一日三餐免费吃喝。
何朵仔细看了看这些全身心投入到忙碌中的人,现全都是多年前熟悉的面孔。小时候村里嫁进来的年轻媳妇们,如今已经成了主导父亲白事内务的主力;那些和哥哥以及自己一般大小的男生,也早已成为满脸尘灰的大汉,扛起了丧礼上的苦活重活。
这些人原本都不在村里住,只因为父亲的离世,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回归。原本因为外出打工和拆迁而四散离去的村民,此时从各处汇聚而来,只为一起携手帮何家做完丧礼,送老朋友何胜军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