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苏家人总算是在京城里聚头了,这一年,苏轼五十一岁,苏辙四十九岁,苏过十五岁。
苏过也算是第一次见苏辙了,这个叔父个子较苏轼高些,圆脸平眉,整体看着较为和气,但这真的是表象,无论是殿试时骂仁宗皇帝好色,还是后来各种上书喷新法诸人,他都没怂过,后世笑他日常就是“救哥”或者更有甚者称呼他为暖男,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在政治上的加点明显是多过他哥的,苏轼更多算是个理想主义的文人,苏辙则是个典型的保守主义官僚了,这不是贬低,但在这个时代的转折点上,只能算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所以他从苏轼那里知道了苏过这一年多都跟着王安石在江宁学习,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责问道:“苏家自有家学,此外更有圣人之道,如何去王介甫处仰人鼻息,拾人牙慧?”
苏过觉得真是太难了,这大佬们就没有一个好说话的,当然,自己老爹苏轼除外。被人啪啪打脸,他还得恭敬答道:“叔父说的是,不过变法至今已有十余年,确有不妥处,我跟着先生,不过是想从根源上找到原因。”
苏辙闻言,面色稍好一点,又道:“王介甫终于承认新法是存在问题的了?”
这话问得,苏过又只能编了,答道:“自然,主要是急了些,当初也霸道了些,用的人也差了些。”
苏辙其实是个务实的人,比他哥苏轼更像后来的所谓“蜀党”核心,要知道王安石变法之初,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苏辙可是在里面干过的,可见他开始是并不排斥变法的,只是后来与王安石意见相左,这才主动申请外调的。
苏轼就不一样了,他是真的谁上台就得罪谁,立场稳定,就一个坚定的温和派。苏过仔细想了下,最适合苏轼的官职除了州官,恐怕就是御史台了,毕竟苏家兄弟都擅长骂人,这也是苏洵留下来的传统技能了,撇开得罪人不谈,骂人反正没输过。
苏辙点点头,也道:“当初设立青苗法,我便道出诸多不可控之处,王介甫虽然认同我的说法,却还是照样施行下去了。”
“确实是操之过急了,”但苏过也想替王安石辩解几句,继续道:“不过朝中大臣对政令不满,便罔顾朝局,一个个申请外放,以至于先生所托非人,这也是后来局面越来越差的原因之一。”
苏辙闻言又要火,这不是指着鼻子骂自己申请外放一事吗,苏轼连忙打圆场道:“家人闲话而已,不要动怒,他还小,慢慢教就是了。”
苏辙摇摇头,他对这个哥是既崇拜又无奈,说道:“他都这么说我俩了,你还护着呢?”
苏过老老实实地先赔了罪,然后说道:“家人面前,自然放肆了些,不过这也确实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稍有政见不合,便纷纷离去,不理朝事,这是何道理?”
二苏对视一眼,似乎很诧异他提出这个问题,苏轼开口解释道:“再三劝谏,官家不听,宰执不理,不求外放又当如何?再说这也是本朝传统。”
“本朝传统不利君子,专利小人,”苏过说道:“旧年离世的王相公,现在的蔡相公,可因为爹爹刚说的这些原因申请外放?”
王珪直到去世才让出左相之位,蔡确更是随之占据这一职位,任由太皇太后与众多守旧派大臣不满,他自岿然不动,当然,还有章惇也是。不过眼下这个形势,不主动申请退位让职,后面下场更难看就是了。
苏轼不以为然,他本就不热衷仕途,让他做就做,不让他做走便是了,恋栈不是他的作风。
苏辙倒是若有所思,叹道:“君子可欺之以方,所以小人才得势啊。”
苏过笑道:“便是这个道理,但整个朝堂只剩一种声音,那便危险了。”
苏轼出来表示不服,说道:“若能众正盈朝,有何不可?”
苏辙和苏过同时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位文坛宗主真的不适合混官场啊。
不过苏过也想趁着个机会劝劝这二苏,说道:“爹爹,叔父,眼下新法半数已被废除,剩下的恐怕也难逃司马相公之手,蔡、章二相公若坚持不退,你们会上书攻击他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