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其华没注意到前方斜伸出来的竹枝,险些被刮中脸。顾宣伸手将她往回一拖,其华便扑入了他的胸膛,正待给他一巴掌,遥见苏忠在后面露出一个微笑,恍若慈祥的长辈看见一对小情侣般欣慰。她只得忿忿地伸手将顾宣推开,疾步往秋棠园走。
秋棠园的园门仍是原来的样子,残破不堪,只是园门前再不见当初日夜不离的守卫人。木门上挂了把铜锁,锁光锃亮,显见是日日有人来开启的。
其华呆呆地站在门前,许久不动。苏忠上来陪笑道:“小姐,钥匙只有老爷才有,您……”他话未说完,其华已从木门上翻了过去,身手敏捷,活像一只狸猫。顾宣与苏忠对望一眼,苏忠陪笑道:“姑爷,小姐只怕会睹物伤心,您看……”
顾宣看了看足有一人高的木门,脸上微露一丝尴尬。苏忠和紫英忙都深深地垂下头,顾宣只得轻咳一声,左手撩起衣衫,右手在木门上一攀,也跟着翻了进去,落地后拍了拍衣襟,自嘲地笑了笑。
他游目四顾,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园子。丈许见方的院子里,栽着几畦在一般庭院中少见的秋海棠,院角一株高大的槐树遮去大半阳光,令整个院子呈现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园子的东南角有两间小屋,屋前廊下摆了一张躺椅,躺椅旁尚摆着茶几茶炉等物,茶盏中茶香犹存。其华看着,冷笑一声:“活着时那般待她,死了之后却来假惺惺的怀念!”
她走进屋子,屋中仍是去年她离去时的模样,却擦得一尘不染,床边还搭着一件男子的长袍,显然昨日苏理廷曾在这里过夜。其华轻抚着屋中唯一的桌子、唯一的一张床、一把椅子,十五年的岁月仿佛在指间一一滑过。
顾宣跟着走进屋子,看到屋内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陈设,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讶异之情。
其华在床边坐下来,默默地看着床上的竹枕,素日倔强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弥漫开来。
沈红棠临走的时候,用眷恋而内疚的目光看着她,轻声道:“其华,是娘对不起你,要你照顾了十年,却没能给你什么,反而连累了你……”
可她只想告诉娘,不是娘连累了她,是娘给了她那样的温暖,十五年中唯一的温暖。她心中知道,娘的身体在自己五岁那年早就熬干了,她本可以没有痛苦地离去,可因为放不下她,才在病痛中辗转煎熬了十年。日子再怎么艰难,至少她还是一个有娘的孩子,每夜可以在娘的身边没有恐惧地睡去,睡梦中可以听到槐花落地的声音。第二天推开窗户,双燕在廊下筑巢,乌豆在庭中嬉戏。
而不像现在,身边豺狼环伺,唯一温暖过自己的人,此刻却身在大狱之中。
想起乌豆,她站起身来,不理会正斜靠在门口默默看着她的顾宣,自他身边跑了出去,唤道:“乌豆!乌豆!”可唤了许久,仍不见那个机灵的身影钻出来。其华知道乌豆素日喜欢在屋檐瓦当下的空处呼呼大睡,当下爬到屋顶,探头一看,檐下空空如也,蛛网遍布,显然乌豆很久没有光临此处。
她心中涌上一股不祥之感,急匆匆翻出园门,向苏忠问道:“乌豆呢?”
苏忠脸露犹豫之色,半晌方回道:“老爷抱回来的第二天,就不见了……”
其华气得眼前黑,翻回园内,将廊下的茶炉茶盘一股脑掀在地上,犹不解气,冲进屋中抓起那件长袍便翻出木门,向书阁方向跑去。
顾宣紧跟着翻出来,其华已跑出了很远。苏忠急得直搓手:“姑爷,得赶紧劝劝才行,小姐那性子,会指着老爷骂的……”
顾宣当下提气直追,待将身后的苏忠和紫英甩得不见踪影了,他才放慢脚步,想像此时苏理廷被其华指着鼻子骂的情形,不禁笑出声来,悠悠道:“苏相啊苏相,你也很久没有尝过被人骂的滋味了吧?”
※※※
其华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将长袍掼在地上,冷冷道:“乌豆呢?”
苏理廷也觉有些尴尬,努力陪出一丝笑容:“奴才们不小心,它又贪玩,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命人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其华白晳的脸庞气得通红,怒道:“我说过,它若有个好歹,我和你没完!”
苏理廷脸上挂不住,“啪”地将笔放下,沉下脸道:“有你这么和爹说话的吗?一只畜生而已,丢了就丢了!”
其华气得身子颤,指着苏理廷骂道:“它虽是一只畜生,可比有些人要好百倍!它知道是谁救了它的命,知道对谁好!娘病时,它会叫醒我!娘孤单时,它会在她怀里撒娇!你家下人克扣我们的火炭,娘冻得睡不着时,它会给娘暖脚!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谁要你现在假惺惺地来想她?!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