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凝視著林寒初,他身體微微前傾,試圖將面前這個面容嬌俏而絕頂聰慧的女子看得更清晰一些,此刻只要他動一動手指或者一個召喚,這棵柔弱的花草便可在世上消失,而那些不可為外人道的秘密也會永遠消失在這個陰沉的宮殿之中。他真的要如此做嗎?明明是從清澈早春伊始的一份祈願,卻要在他手上終結在一個污穢泥濘的雨夜之中嗎?寂靜之中,他仿佛聽到了自己頭顱中思考發出的細碎聲響,許久他對大殿之下的瘦削身軀道:「林寒初,如果朕現在要你做出選擇,你是願意以自己一死來換於墨霄的性命還是於墨霄死,你可以安然離開東京?」
於墨霄與林寒初都是心頭一驚,沒有想到趙佶居然會問出這樣一個兩難的問題。於墨霄毫無遲疑:「官家,我願意替林寒初受刑,請官家讓她安然離開!」
「不!墨霄,你難道忘了我們進來之前所說的話了嗎?」林寒初爭辯。
趙佶不急不慢地道:「住口!我只是問林寒初,告訴朕你的決定!」
林寒初眼中突然有什麼灼熱的東西,不受控制,一涌而出,她笑著回望了一眼身旁的這個男子,那個彼此傷過愛過的人,江湖迢迢,終不枉相識一場:「墨霄,對不起!」
「寒初,不可以!」於墨霄衝到她面前,擁住她顫抖的肩膀,用力搖頭制止。
「來人!將於墨霄拖出去!」趙佶高呼門口的侍衛,四人一同入內,將撕心裂肺的於墨霄打暈並生硬地拉出殿外。
「官家,若我願意為他去死,你是否一定會讓過他,讓他安然離開?」林寒初含淚道。
「君無戲言。」
「我願意為於墨霄而死!」
「眉貴人,賜藥。「話音剛落,林寒初詫異地看見九龍座屏風後居然窈窕而出一個端麗雍容的婦人,她手中端著一個鏡盒,盈盈走到林寒初面前。那人不是柳若眉還會是誰?原來剛才的一切她都在後面聽得一清二楚。
柳若眉投來一個熟悉的明媚微笑,輕聲道:「你不必覺得奇怪,如今我已是這深宮之內的眉貴人,天下再無商梁派女俠柳若眉。這是我和官家之間的秘密,是我唯一可以為我祖父洗脫冤屈的途徑,也是他唯一可以將我拴在身邊的手段。一切不過是場交易。」
林寒初忍住淚眼,驚訝地盯著她,自始至終柳若眉都用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看著她,可是卻再也沒有說一句話。良久,林寒初還是將錦盒中的藥丸服下。
「林寒初,你還有什麼心愿未了?」趙佶問。
「官家,若寒初沒有猜錯的話,神宗皇帝留下的那份輿圖,也就是那份貨真價實的輿圖,所畫的是二十年前的開封城地圖,只不過假圖畫的是開封內城,而真圖所涵蓋的則是整個開封,包括外城的輿圖!我最後的心愿,想要看一看真正的輿圖,斗膽肯請官家賜我一個時辰,破解真正的謎底,寒初別無他求。」
第71章第七十章:紫宸
紫宸殿位於垂拱殿的東面,僅百步之遙。林寒初在兩位內侍一前一後的看管帶領下,穿過兩座宮殿之間的圍牆,片刻間立於紫宸殿的重檐之下。她抬頭仰望著這片華麗的建築以及身後模糊的宮城,雨線如注,天地昏晦,如同一座無形的巨型籠罩,無論深宮中今日發生了什麼,似乎都可以被沉默無聲地悄然掩埋,如同用手掌撫平一塊絲綢上隆起的褶皺,不露痕跡。即便是張商英和洪知濡這樣的重臣,在強大的統治和社稷面前,死諫也只輕若鴻毛;即便是像趙柘和王葭昇這樣的皇貴,在官家的眼中也只是礙眼的芒刺,拔之即可;即便是柳若眉這般堅毅而清傲的殺手,也只能以女子身體來做籌碼換得滿門名節,在這樣的危勢之下,她和於墨霄的言行又能算上什麼呢?
林寒初的腦中浮現起李崇克曾對她說過的那段回憶,那段屬於這座宮殿地回憶。她不由想到當年的郭熙在被神宗招入紫宸殿的那一日,迎接未卜命運卻又不得不面對的那一刻,是否也懷著和她此時如出一轍的心情?此刻她終於意識到,終究自己是錯了,大錯特錯。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君王和翰林待詔的惺惺相惜,沒有伯樂與知音,沒有千載難逢,有的只是命運的安排,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她終於苦笑著搖了搖頭,踏入紫宸殿。
與垂拱殿的暗沉嚴肅不同,紫宸殿內此刻點燃著數百根蠟燭,不僅讓殿內明亮如晝,更驅散了雨天的濕氣,加重了夏日的暖意。林寒初第一眼看見的,是殿內放置的幾面巨幅屏風,絲絹略顯陳舊,但畫上筆觸依然生動如昨。瑞鶴、修竹、海棠、靈石四樣各占一屏,雖然都是出類拔萃之作,然而從風格技巧來看,顯然出自截然不同的四人之手。特別是那靈石,輪廓栩栩如生,巒岩筆鋒粗頓與順緩交織,暗部皴筆細密,亮部皴筆疏鬆,筆意韻動多變,筆觸張弛有度。
「那幅靈石——」林寒初不自知地伸出手指了指畫著山石的那面屏風。
走在她身後的內侍瞥了一眼,隨口道:「是郭熙郭待詔的親筆,其餘幾幅也都是出自翰林院的大家之手:崔白的竹、葛守昌的海棠、艾宜的鶴,都是官家心悅的,才一直放在這殿裡。
果然是郭熙,難怪如此熟悉。林寒初對著四面屏風正出神,只聽前面的內侍已經站在了殿後方西北側的一個几案前:「林寒初,這邊請吧。」隨即將桌上蓋著的一塊素錦緩緩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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