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七叠盖(上)
“吱嘎——”
江陌一脚刹车急停,把她那台黑盒子漂移甩尾地拦截在市局侧门路口的时候,后院那台慢慢悠悠的越野刚好给油起步——顾形隔着挡风玻璃就开始冒火,骂骂咧咧地甩开安全带冲到江陌车前,一巴掌拍在热烘烘的引擎盖上要揪她耳朵。
“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把车当坦克开呢你?!多大地界你还玩儿上漂移——”
江陌刚在电话里试图强留祝大主任临时加班那会儿就做好了头顶火药桶的艰难准备,车玻璃结结实实地挡在那儿没敢往下摇,栽歪着身子越过撸胳膊挽袖子的顾形朝着副驾驶上稳坐如山看热闹的祝思来脸上瞧,咧开嘴讨好得欠嗖嗖地笑了笑,然后掀抬起眼皮,迎上她师父撒了会儿气就嗤声无奈的乜视,回身从副驾驶的座位底下捞起来一只塑料口袋,然后偷偷摸摸地把车窗嵌开一个指头的缝隙大小。
“师父,真有情况,我这……担心群众生命财产安——”
“血衣?”
顾形鼻子里一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架起胳膊撑着车顶,相当顺手地掏出烟盒磕了一颗红塔山衔在嘴角,没等摸索出个打火机“喀嚓”点火,祝思来就长腿一跨,困倦地晃悠到车窗前头,拎起别在领口的眼镜挂上鼻梁,头也不回地揪掉了顾形嘴边的烟,然后一边摊开掌心朝着心虚的顾队长晃了晃,一边倾身往江陌高高举起的垃圾袋上仔细瞧量,被那股子混着脏污的土腥锈臭熏呛得眉头一皱,敛眸稍微思忖了几秒,把顾队长“主动上交”的烟盒揣进了里怀口袋,冲着紧扒在车门上防止她师父家法伺候的江陌扬手一勾。
“衣服给我,把车停好,给你加个班——师哥,少在那儿龇牙咧嘴威逼利诱……不差这一两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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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虽说祝主任话音落地字句铿锃,江陌却到底没躲过顾队长下馆子吃口热乎未遂的怨恨念头,下了车没跑出两步就被一把薅住了后脖颈,两只耳朵被她师父提溜得通红,对着警容镜照了两照就支着胳膊把手托在耳朵后头,撇着嘴角找祝思来诉苦:“老祝你看!下死手!”
祝思来缺觉,白大褂扣得潦草歪扭,小心仔细地将那件不大的血衣抖展在台面,偷笑的表情藏在口罩底下,没搭茬,但还是屈起胳膊肘在追着江陌兜圈的顾形身上磕了一下——顾形这才踩着台阶就此罢休,捞了把椅子横跨落座,扬起下颏点了点那件来路不明的衣服。
“姓邵那小子好一通打听你今天有没有空能准点儿下班,也就是亏着联系不到高局,不然消息都能到高局手机上头……你这小年轻不好好约个会,怎么跑医院整了这么件儿血衣回来?这半道又把人晾在那儿,好不容易捞着一大高个儿帅小伙儿,晾着晾着这可就凉了啊——你少在那龇牙,拿工作当借口……这也就是人家小邵一门心思落在你身上,时间长了我看你后悔都没地儿哭。”
顾形呵声敲打她几句,冲着噘嘴想反驳只字片语的江陌眉毛一立,撑着椅背托腮一顿,稍微把思绪扯回到正道上去,想起江陌在电话里一带而过地提了一句,“这小孩就是被老吴救下来那个?他爸瘸腿医闹劫持未遂那个……叫什么——冯东?”
“……嗯……啊,就是他——车祸腿废了之后老婆孩子跟人跑走,人生无望跑去医闹想坑一笔赔偿款没得逞,结果事儿闹大变成持刀劫持,还在二看守所等判呢。这孩子被吴警官他们找到的时候据说是跟流浪狗猫在一个窝,见着人就横冲直撞地跑,身上衣服脏得根本看不清,可能唯一看清过他衣服上这点儿浑画浑的吴警官……到现在还没彻底恢复清醒……外加上后来冲上马路出了意外,吴警官和这小冯尧身上淌的血都跟这小外套上原本灰突突的地方混淆遮盖在一块儿……”
江陌晃神地想了会儿顾形念叨她的头几句,迟钝了几秒才接上顾形的问询,捻着指尖站定在祝思来身侧,半倚着台面边沿圈指了下外套前襟的位置,“冯尧惊吓过度,外加上事故当时磕了脑袋,好像是有点儿影响他说话,字又不会写几个,我也就是瞎猜瞎问,谁成想他还真点头认可了我的推断,承认这衣服上的血迹是他妈妈故意蹭上去让他跑出来报信的……他受伤当时正好是被吴警官护在怀里,照理来说,前襟的位置不会这么均匀地抹蹭上——这么一块干涸的血迹。”
顾形敛眉,拖着椅子几乎抵靠到台面上去,紧盯着试管里被棉签揩蹭提取的血迹,“……这血迹叠了几层?”
“抛开脏得看不出来的这部分,边缘位置能观察个大概——两层左右的叠盖痕迹。”
祝思来攒着眉头顿了两秒,“不过我说的两层——指的是这一块血迹应该是在两个不同的时间沁染在外套布料上的……如果说比较新的这部分是冯尧吴警官车祸意外时浸泡沾染上去的,那么底层看上去已经算是陈旧的血迹,应该就是冯尧所说,他妈妈——或者是什么别的第三人,故意蹭上去的。”
顾形捞起手机看了眼日期,嘶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这个冯尧落在咱们手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他妈让他跑出来求救,他为什么一开始看见老吴他们还到处跑?……今儿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想找警察叔叔——”
顾形话说半道,蓦地掀起眼皮:“他今儿受什么刺激了?”
“还不清楚。反正呆呆地在病房里这么多天,好像今天换了一个社区安排的陪护?忽然就来了精神,趁着陪护不在,偷跑出来误打误撞地钻进董知博的病房里……”
江陌耸了下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真就联系了一下那个社区陪护,但人家好歹也算公职人员,履历比我都干净,在医院碰面的时候也没见冯尧对她有什么抵触情绪,但要是外部诱因……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没处猜去。”
“冯尧的信息我记得好像车祸当时不完全确认身份那会儿录过,叠盖的血迹验一下就知道了……如果小朋友没有说谎……诶不对啊?这怎么看着不单像是血迹——”
祝思来皱巴着脸,半伏在似乎干结粘挂着什么结构组织的血迹上方,话音一悬,预感不妙地嘶了口凉气。
“如果这个小朋友没有说谎的话……恐怕这件血衣……远不止失踪立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