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韩砺不特地交代这一句,程子坚也是绝不敢学他的。
骂人也要讲究天赋。
骂得不好,骂不到点子上,不仅得不到名声,还容易引来一身骚。
程子坚自认只是个寻常人,只适合老老实实走他的寻常路。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韩砺生出佩服之心。
拿到了批改后的文章,又听了对方许多指点,程子坚也不好意思再做耽搁。
临走之时,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指了指被自己放在一旁的食盒,道:“韩兄,里头除却糯米饭,还有新做的烧麦,又配了排骨清汤……”
他说到此处,只觉嘴里已经分泌出口水,好悬说话时候留意了些,不至于当面流出来。
“最好……最好要趁热吃,千万别给忙忘了。”
韩砺正要点头,忽然愣了一下,问道:“不是羊肉馒头么?”
他说完这话,似是自觉失言,复又道:“多谢你特地给我带许多早饭来,只下次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自备有吃食。”
但程子坚也是吃过那羊肉馒头的,哪里不晓得对方哪一句是真心,哪一句是客气,忙道:“那烧麦也有香葱羊肉同香葱猪肉馅,不比羊肉馒头逊色半分——昨日那馒头乃是厨家特地做的,平日里没有,我已是同她说好了,下回若再做,务必给我留上一些,到时候再给韩兄来送。”
又道:“韩兄那粥平日里也能吃,我又不是时时来的,一点吃食,就当换换口味,不值什么。”
韩砺皱着眉,几次想要张口,半晌,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把手伸进桌案下的书洞里,叮铃咣啷扯出来一串钱,递与程子坚,道:“也不好白吃你的——别推了,你一个月才得几文补贴。”
他脸一板,程子坚就再不敢拒绝,老老实实把那钱收了,心中已经有些淌泪——收了钱,不就变成是买卖了吗?
他还想今后借着送早饭多多亲近,才好拉关系的啊!
也不知是不是看他哭丧着一张脸,那韩砺又指了指角落处一个布袋,道:“你日日送东西来,也不好总是空手回去,那处有些柚子,我嫌剥皮去籽麻烦得很,不愿吃,你装些走,再放就要坏了。”
程子坚过去一看,果然彼处那大布袋靠墙角贴着,袋口大开,露出里头黄滚滚一个个极大柚子来,少说也有一二十个。
抚州也产柚子,虽比不得桂州沙田柚名气,味道却不差。
程子坚家里就有一株柚子树,他自小吃过不少,对这东西并不陌生,知道一开春,柚子就不禁放,按着韩砺懒惰于吃的脾气,说不定真要坏了,于是也不啰嗦,拿一旁绳兜装了两兜,一兜足有五六个,吊在手里,复又取了上回的空食盒,这才告辞而去。
回到学斋,他先杀了一个柚子来试,除却皮厚,那肉清甜可口的,味道倒是很不赖,便特地寻了个干净布袋,单装了六个出来。
而另一头,那何七早已提着小小的篮子回到了国子学。
他去时一路快跑,回来也走得甚急,早已口渴,一进得学斋,也顾不得旁的,随手放了篮子,先开了那竹筒就要喝汤。
然则宋妙那汤锅一路都有火垫着,本就滚烫,何七跑得又快,汤水装在竹筒里,其实没有晾凉多少,此时没有防备,一大口吞下去,直接被烫得“吷”的一声叫了出来,呛得一脸并半个衣襟都是汤。
他烫得舌头生疼,又嫌身上脏,因屋内无人,也无清水,只好急忙往外去寻水源。
含了会冷水,又擦了擦前襟脏污,何七仍觉浑身不自在,但一心惦记着那烧麦,只得匆匆先回了学斋,预备把好容易得来的早饭给吃了,再叫人来帮忙换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