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如锣鼓响满堂,十八弯腔调声声明。众人喊他接着唱,只听他:
一双花烛照华堂,贺喜新娘好嫁妆;
左边拢起金狮子,右边倍起象牙床;
象牙床上鸳鸯枕,鸳鸯枕上结成双;
夫妻成双百年定,早生贵子跳龙门;
生下贵子把书攻,十七入岁典翰林。
一时众人大笑,说:“消息迟了,他们是先生养再结婚,儿子都两三岁了,再生养就罚款了。”
石太矮子眼睛闪躲,说:“嘿嗯,意思到位,不为不可,不为不可。”凌老太忙上前,领他到靠边的八仙桌上,他独享一桌,一酒一食,自饮自斟。
正新人敬酒期间,只见两叔在锅底上摸了一把,将两手擦黑,趁荣芝不备,将他的脸蹭了两面黑,颈上挂着两面牌,胸前背后两面写着“扒灰有功”,将他推到新人中间手敲一个脸盆,趁势将云秀拉出来,让她手挥竹条跟在其后,打在地上,绕着客人走一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更有闹事者,一边抓住荣芝,一边拉着新人把脸凑到一块去方肯罢休。
本沫觉得这些把戏索然无味,不知为何她喜看石太矮子,觉得他像穿了一件隐形道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众人皆闹,唯独他自饮自斟,神情态若,好似神仙!他轻抬头,眼睛像是看着本沫,眉飞色舞说话,皆带春锣腔调,只听他唱道:
嘻嘻奇嘻;
夫倡妇随好一对仙子,郎才女貌两相宜;
只见他笑嘻嘻,新郎有赞,新娘有奇;
新郎提起一枝南竹笋,新娘扇开两块西瓜皮;
十七八岁正当时,哪一个不想,哪一个不知世间上只有这一伤事好;
正是后生家所为。
不知怎的,她突然扭头向张沫望去,心内想:“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假扮结婚的事吗?”想着羞臊感袭来,面红耳赤,又看着碗里发呆:“中了魔,你这是想些什么,你这样不是比石太矮子还要疯癫,他只是痴疯在外表,你早已内心疯魔了。”
她匆匆吃完饭下桌了。
102
下午,本沫取了包果子对母亲说:“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去尹涓家一趟,给她送包果子也顺便聊聊。”
“情肯不要去,每次回来都要往人家里去,不要贻人口实,又去招人闲言碎语,说你主动去巴结人。”云秀说道。
“哎呀,你管人家怎么说去,我和尹涓从小玩到大,她不计较这些就行了。我会在吃饭前回来。”说着朝坡底下去了。
刚下坡便听见屋脚下李家两老喊道:“毛毛、猫崽回来啦!”眼里带着鄙夷神色,这也难怪,想着李家那对兄妹,真是人生坦途,哥哥李译考上北方大学,毕业后找个本地女孩结婚定居了,妹妹李柚更是重点中学、重点高中、重点大学,毕业后考了当地公务员,成了响当当的人物,真是值得鼓掌的人生。
本沫仍默不作声沿着笔直的路往下走。总有几人闲聚在道路上,远远地看见她们交头接耳议论,怪声怪气的大笑,一面等她来。
这时本沫更加紧张了,这条路,她仍有些怕,回来这么久不肯出门,就是怕遇见她们。她们个个笑吟吟的睁着怪眼睛看她走近,她怯怯的走过去,礼貌微笑的望了她们一眼。
怪眼睛像是黏在她身上,说不出来难受滋味,加上她们左一声毛毛,右一声猫崽儿,让她心里炸了毛似的,心里想:“我二十多岁,你们还喊我毛毛……我有名字哩。”
忽一人说道:“这不是赵家老五吗?毛毛回来啦,在外打工一月几钱?听你爸说……”话未完被另一人打断,说道:“她爸爸是赵扯子,满口竟是谎话!哪里比得李家李柚,公务员铁饭碗。”说着一席人又大笑。
其中罗少珍是笑得最凶的那个人,她张着嘴,露出满口獠牙,那鼻子里发出的笑让她从头直冷到脚跟,从前以为这些人笑她全是因为她的名字,如今晓得了,她们简直像待蠢物、傻子一般,她们显出傲睨一世的脸,看她的笑话。
罗少珍笑道:“又是去尹涓家,如今怎么比得……如今人家找个男朋友,跟李柚一样公务员!这谁比得……”
起初她还只是故作冷静,听到这句,她的眼光便凶狠起来,满脸紫胀通红,脚步也越来越快,步子越来越重,似乎要把脚底下的石子踢飞溅在他们脸上。心里急说:“快走,快走,只要转了弯就好了。”她一激动跑了起来。
她几乎是飞奔到尹涓家,这几年,尹涓大学毕业后也去南方打工,如今在家开了网店又和高中同学谈恋爱,眼见要谈婚论嫁。
刚到坡底下,狗叫得厉害,她怕狗见生人扑过来咬,站在她们底下喊:“尹涓,快出来,这狗不认人。”
尹涓却不出来,只在屋里喊:“没事,它不咬人,直接进来就行。”
这时她父亲出来把狗弄一边去,应了她后一副黑脸进里屋。她知道他父亲从小就厌她,更何况最近他和荣芝因田里通沟放水打过架。
她紧张得发抖,太久没来这里了,直冲进尹涓的房间。尹涓见她进来很冷淡的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埋头对着电脑,说道:“你随便坐啊,我看有没有客户。”
“客户多吗?”本沫站在一旁轻问。
“还行,有客户交易还得去邮局兑美元,烦得很!”尹涓冷冷的说完又继续盯着屏幕。
本沫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怪味,总感到与从前不同,她环顾四周,轻说:“我不太懂,听起来挺好的,你们家还是原先的感觉,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