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顺着往下流,下面有方潭,接住流下来的泉水,一个方潭灌满了,就顺着流到更低处的潭池中,这样一层一层,泉水耐心地灌满了每一个小潭。
这儿的环境自然幽静,单是这样置身其间,内心就已经慢慢变得平和了。记忆里的倒刺被一一抚平,难过的时候去找自然寻求安慰,这句话是不错的。
韶芍趴在男人的背上往下看,后知后觉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贺燃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她把目光从潭水中收了回来,看向男人的后脑勺。
“放我下来吧。”
男人的脚步一顿,仍旧继续往前走,道:“很快就到了。”
“放我下来吧,贺燃。”韶芍把脸颊贴在他的后肩上,声音很轻,“我想在这儿呆一会儿。”
他这才停了脚步,慢慢地把女人放了下来。
双脚触地的一瞬间,石板的凉意就刺激得韶芍一颤。她身上还裹着男人的外套,虽然快入夏了,晚间的山林仍旧冷的清冽。
韶芍靠在男人怀里,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她揉了一下鼻子,明明是冻得想要流鼻涕,心里却突然一酸。
她指了指路边的山涧,问:“那儿能过去吗?”
贺燃看了一眼,声音没有什么波澜,“可以,但是晚上光线暗,石头又很滑,不安全。”
韶芍点点头,盯着流水,偏头把脑壳抵在他胸前,“那我就在旁边站站好不好?”
声音没有情绪,偏偏她的头顶无意间靠在自己胸膛上,平添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贺燃顿了一下,道:“好。”
韶芍提着裙子往旁边走了几步。靠近山泉的石板已经被打湿了,长出了软茸的青苔。路是往上走的,水往下流,台阶离小潭水面还有一段距离,她小心地挨着地坐下,双腿垂了下去,再伸伸脚就能碰到水面。
这儿的景色漂亮,但也有点儿寂寥。月光、潭水、山涧、古树,还有拂面的山风吹来些虫鸣,易碎,碰到实物就跌落在地上,散在野草中,如碎玉投珠。
贺燃挨着她坐下来,单膝蜷起,不说话,就默默地靠在一起。
月光在波面上跳动,山风吹皱了一池的心绪。
“你在哪儿呢?”韶芍想起来宴会上自己下意识的发问,忍不住,蠕动着嘴唇轻轻念了出来。
她想要的回答,一直没有出现过。
她那时光着身体在摄像机前,嘴里塞着口塞,顾和军有时候做完都把她忘记了,就这样捆在椅子上一整晚。一开始还祈求有没有人来帮她,后来变成了希望有人能过来陪陪自己,不帮忙也没有关系。那屋子太黑了,她有点儿害怕。
可是连让她懵懵懂懂把少年所有勇气全盘托出的窦衍,都没能给出一个回复。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就是想要听听声音,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贺燃一顿,犹豫着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肩膀,很快又放开了。
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甚至有些迟钝,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不深。没怎哭过,也不常笑。倒不是不会,他装模作样起来比任何人笑得都真诚。他感觉不到那些令人心悸的、陡然落空的、或者像春水化开一样的情绪,唯一能觉得鲜活的是繁杂公式和五彩的颜色。
无法感同身受,但是轻轻一握,他这一次,好像有点儿靠近人间了。
“我在你旁边。”
韶芍低头,扯开嘴角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等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她在与麻木的精神创伤斗争时学会了不期待,这是上帝留给幸存者最好的礼物。因为不再期待,所以他的降临出乎意外。
春寒料峭里落队的花苞,没想到这世间出乎意外的冷,也没料见这冷风中它睁眼,还能看见这样斑斓的人间。
韶芍抿着嘴,忍不住的笑意,肩膀也微微颤动。她抬头看见男人的侧脸被月光微微照亮,伸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牙齿咬在他嘴角边,轻轻磨着。
贺燃有点儿诧异,扭了头,那两瓣柔软的唇滑到了自己的唇前。他听见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谢谢你。”
韶芍抱着男人的脖子,仰着头亲吻他。舌头探进了他的唇齿间,裹住了对方柔软的舌身。她第一次主动地亲吻贺燃,小心又动情。
“你不难过了吗?”贺燃偏头,把女人的吻躲了过去,低头盯着她洁白的上额。
“我不难过,我就是有点儿疲惫。”韶芍看着他笑,说的话轻轻的,风一吹就散。“抗争了那么多年的成果都是假象,太难了,我有点儿累。”
“但是有人在我身边,我就还能再往前走几步。”
贺燃看着她,轻轻地张了张嘴,“我……你大概理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