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找女儿,不如说是找面子,自己的骨肉在大城市喊别人爸爸,他心里过不去,真找回来了也没多亲近,就这么回事儿吧,反正家里也不缺她一口饭吃。继母晚上跟街坊邻居打麻将的时候,磕着瓜子这么说。
明礼全都知道,所以她更要出去。
她在贵州的房间堆了纸壳和可乐箱,每个晚上窗外路灯落在可乐上,她都会因为可乐想起纪崇,又因为纪崇想起被自己刻意压在记忆深处的过往生活。
直到现在,她也分不清,回到绥北,纪崇究竟是她的理由,还是她的借口。
夏日特调音乐成了催眠曲。
明礼在灯光明亮的客厅梦见自己坐在那辆颠簸的小轿车上,妈妈坐在她旁边,副驾驶的记者扛着机器转过来,黑黢黢的镜头对着她,记者尽力露出友善的微笑,问她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生父,有什么感受。
她手心泛潮,屁股上也像是起了疹子,真正的坐立难安,耳朵听清楚了问题,嘴巴却没办法给出回答,一颗心跟着车左摇右晃,顾及着脸色难看的妈妈,麻木到分不清是难过居多还是紧张居多,只记得自己要说话,然而一开口就结巴,我字重复了很多遍,最后说不出所以然。
记者了然地将“啊”字拖得很长,“没关系,妹妹,你说心里感受就行。”
竟然还担心她,冲她身边的女人说:“孩子被你们养的这么好,就算回到亲生父亲那儿,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养育之恩的。”
妈妈脸色难看,从喉咙里挤出的几声笑,随即望向窗外。
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之所以在此刻让她清楚是梦,因为她听见了很多声音。听见爸爸说这么多年也没养熟,现在还要送回去,花的钱算是白搭了。妈妈冷笑着回,还想着钱?人家要告你啊,说你找人贩子买孩子犯法呢!
最后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喊她明礼,问她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还有没有良心。
她知道这是梦,却像当初下不了车一样,没办法从梦里清醒。
只能被动承受,肉体和灵魂一起被关在车里,随着石头路一起颠簸。
直到重物撞击墙面发出哐的一声,她猛然惊醒,电视机投影的抖音已经自动跳到推荐视频,深夜还在工作的女主播穿着裙子冲镜头外的她喊着123,最后30单。
她呆坐了会儿,才踩着拖鞋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见声控灯亮起的走廊。
她搬过来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
当初找房产中介的时候,说这栋楼是新建的,大环境不好,买房的人少,就算买了也很少有人过来住,离市区太远,上班不方便。这一层六户人家,租户就她一个,其他房子都空着没人住。
她工作自由,吃互联网这口饭,平时很少出门,倒也不觉得孤单,为数不多感到害怕是七月中旬,刮风下雨,门缝外传来凄惨猫叫,她想了无数个恐怖片情节,鼓足勇气走到门口,走廊空无一人,打开门却看见一只被雨淋湿的狸花猫。
她试图给狸花猫一个家,宠物用品全都买了,结果狸花猫向往自由,只有饿了才跑到她家门前喵两声,其余时间根本见不到猫影。
她以为半夜门外出现的陌生男人,不过是另一个“狸花猫”,明天就会消失,担心对方感受到猫眼背后的注视,只看了一眼就轻轻关上灯,光着脚回到卧室。
哪知道一觉醒来,门外的声音比阳光更先找到她。
是没有放低的说话声。
嘈杂得像是美剧里的派对现场,甚至能听见电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