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了眼堆在角落里的包袱,想起了宴月捣鼓出来的黑管。
拓骨人的背后是渊国,渊人工匠最擅研制这些精密的物件,恐怕是贺加兰因下令让人送过来的。我的母国想要攻占接纳我的土地,杀死护过我的人。
至少此时此刻,我不愿再与渊人站在一边。
小兵送了些干粮进来,我抬眼瞥过去,胃里又翻江倒海起来,忙将脸偏过去。
“他还坐镇军中么?”我问。
“是。”小兵答。
我松了口气,抹了把脸道:“怕是快要坐不住了。”
可我又不敢去见他,怕扰乱了他的心神,怕他执意要赶我走,更怕自己说出让他随我逃走的昏话。
一路憋着口气追到这里,反而不敢见面了。
思量再三,我撩开门帘去了外头。小六在身后唤我,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去外头透透气。”
大漠白日里酷热,夜间却寒凉。月明星稀,四姑娘轻柔的歌声随风飘荡在整座大营之上。
她抱着一把简陋的琴,坐在篝火旁轻轻地唱歌。那些伤兵与军医望着她,眼里不时掠过蹿跳的火光。
我在军帐外心烦意乱地徘徊了半刻,足下的沙踩得“咯吱咯吱”直响。终于叹了口气,悄悄钻进人群里。四姑娘抬起脸,将琴塞进我怀里。
“我头一次来这个地方,”我再她身边坐下,自顾自地说道,“也是头一次知道征战的险恶。大家是为了万明赴汤蹈火,浴血奋战,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万明是你们的故土,也是我视作故乡的地方。”我抬起头,将琴抱在怀里,“如今他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与诸位同生共死,绝不后退一步。”
我脱下手指上的金环,勾动手指,生疏的技法将琴弦勒出一道不甚悦耳的脆响。四姑娘的声音又轻轻飘向了月亮,柔和静好地抚过每一个人的伤口。
原本僵硬着身子的军士们重新松弛了身子,不知是谁先张了口,沙哑悲怆的歌声就环绕在了军帐之间。他们只是唱,歌声不尽相同,诉诸着对故土亲人的思念与绝望。合着我指下孤零零的弦勾出的单调伴乐,将夜拉扯得长而凄凉。
我忽然想起从前伽莱说的,要将我仍进军营整治的话。
当初只觉得自己被这一番话羞辱,如今看着眼前的军士,方知他那一席话侮辱的远远不只我,更有这些忠诚的战士们。
连军士都不懂得敬重的人,难怪败得一塌糊涂。
唱着唱着,便有人将一截枯枝塞到我手里。
传说从前出征时要先行祭祝祷,过问天意,而祭司持剑作阵前舞,以鼓舞军心。
“我……我不会这个。”我支吾着。四姑娘却轻轻道:“别怕,去罢。”
我握住那截枯枝站起身,随后便有人以掌击地,沉重的声音在黄沙间流淌,使大地为之震颤。我踏上这如鼓面般震动的地方,心中回忆着当初沈澜在武英殿中教我的一招一式,跟着他们的歌声摆弄起来。
如入阵,如杀敌。衣袖纷飞、篝火跳动中,我仿佛真的步入战场,手中的枯枝化作敛着寒光的长剑,斩去扑向我的、作祟的黑影。
我看得清楚,那想要夺我性命的人正是贺加兰因。
而我眸光一闪,余光未曾看清楚的却是远处躲在军帐后,一道孤立修长的人影。
待一舞毕,定睛看去,那人影也随之消失在月色下,留下的只有绵长悲怆的歌声。
未几,几个军医又提起药箱。嘶哑的哀嚎与呻吟夹杂在歌声中,犹如闷在了水底。
我抬起地上男人的胳膊,将止血散洒在伤口处,忽见他破碎衣袖上仅剩了半片的小花。
男人黝黑的脸上擦着灰,面上虽疼得龇牙咧嘴,掌心很是小心地贴在了那处,“这是娘给我绣的。”
我点了点头,正要将他的伤口包起来,那片脆弱的小花却跟着他掌心的离开一并飘落在了地上。男人的目光一滞,默默地将布片抓在了手里,攥得紧皱。
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这可是说我回不去了?”
“怎会?”我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