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若是在渊京说这话,沈澜早就把他拖出去打死了。
可惜是在万明。
我略略俯身以示尊重,束辫从肩头滑落,突兀地坠在半空。
“银蛇扣。”清泠的声音隔空传来,少年动了动嘴唇,俄顷又沉默得像一尊玉雕。
车奴一怔,忽而朝我一礼,牵着车走了。窗帘落下的前一刻,那少年的目光突然变得黏着,然而还没等我看清楚,镂花纱帘已将他模糊成了虚影。
“他是什么人?”我转问身侧小厮。
“王的蛇奴。”小厮再次挑起门帘,恭敬地迎我进去。
蛇奴。我暗暗在心里记下了这个词。
茶肆内乍看一片融洽,几个茶客就着熏肉饮茶,身侧都跟着个容貌俊美的渊国少年端茶伺候。
可细看去,那些茶客的手无不游走在少年们的身上,几下便弄散一件整齐衣裳。后者勉强地卖笑,垂眸时眼里划过一丝落寞。
“贵人是在堂内用茶,还是入楼上雅间小酌?”小厮面上的白猫假面奸诈笑着,颇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雅间。”
小厮应声引我上楼。甫至楼梯口,自上跌跌撞撞走下来个少年,后头跟着个戴灰狼假面的大汉。
那是他的茶客。
少年盯着我的假面露出一丝恍惚神色,脚下不慎踏空,踉跄着跌落在我脚边。他慌张爬起身,将衣袖抚平遮住臂上交叠的新旧伤痕,眼尾斜着一抹殷红。
我抬手截住他。
他迷蒙地望向我,一双圆眼蒙着湿漉漉的雾气,简直要哭出来了。
“我就要他。”我扭头与小厮说。
再回过头去时,那少年真的哭了,眼泪跟雨珠似的大颗大颗落下来。在小厮的呵斥下,他抬袖抹去泪痕,瘪着嘴送走了前一个茶客,又默默跟上了我。
“你别怕。”我从荷包里摸出两块银子支开小厮,推门入了一间雅室。
虽为雅间,内里却装修得旖旎艳俗,四面壁上绘的是双蛇交尾,红绡底下掩着好大一张床。
我方要坐下,那少年“哇”的一声哭起来,又惊恐地向我望了一眼,敛声转为抽泣。
他的肩头微微搐动着,像朵被风雨打败了的夕颜,弱不胜衣、惹人怜爱,却也再经不住另一场摧残。
我一时坐立难安起来,直想把“好人”两个大字写在脸上,好声用渊语安慰道:“别怕,我不碰你。”
听到这句乡音,少年忽而止住了呜咽,看向我的眼神逐渐从恐惧转为委屈。他抽着气道:“我知道,你看着不像客主。”
“这怎么说?”
“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呃,客主。”他很是不好意思地搅弄着双手,“云水居的客主都是万明人,从不见渊人来的。”
也是,我见那些茶客们大多身形魁梧,只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夹在他们中间,突兀得很。
“你在这儿过得不好罢?”我自行倒了一碗茶喝,少年看着我欲言又止,终究也只垂下了脑袋。
这茶味道怪得很,像在河水里泡了三天,一股子浓郁的霉味。我厌弃地放回桌上,接着道:“我替你赎身,好不好?”
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我有话要问你,”我勾勾手指,他便跪在了我身边,满眼虔诚地仰脸看着我,“若答得好,从今日开始你便是自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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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原名江吟,一年前被人贩子骗到晟都来卖进了云水居。据他所言,当年同行的还有十来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儿,在大漠里病死了几个,剩下的有的被辱弄至死,有的还如他一样苟活在无边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