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我学,学完了吹给主子听。”宴月忙道,“我吹……”
话未说完,容安又给了他一肘子,小声骂道:“快住嘴罢,你这个傻子,别乱说。”
此话音刚落,屋内几人皆忍俊不禁。宴月虽不知哪儿错了,一片红云仍是慢慢爬上了他白皙的面颊,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辛苦了一整天,眼下气氛好不容易轻松些,我顺势放他们出去吃酒作乐,只留了温辰在房中。
甫合上门,便听外头容安斥宴月:“你傻呀,那唢呐是能随意吹的么?要么吹给妻子,要么吹给死人。公子本就因和亲伤神,一路上都不知病了几回,你可别再乱说话。公子不计较,我却不饶你,你若是再口不择言,以后也别来求我办事了……”
他们几人渐行渐远,房内只余下一片寂静。半晌,我披了外袍下榻,慢慢挪到雕花窗前。
“人人都知道,我为和亲伤心。人人也猜测,我的身子骨撑不了多久。”我远眺澄澈高远的天际,一排大雁列队越过云层,向北去了。
正是雁字回时。
而我却要远离故土,想来心中还是隐隐作痛。我生来十八年,从来都是金笼中的鸟儿,未曾离开过渊京。可头一次飞出牢笼,竟是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鸳鸯栖苇沼,孤鹤眠野汀。
这是圣祖时期诗人李绪的诗,他官至宰辅,却激流勇退,第二年便辞官隐入山野,日日与白鹤红梅相伴。母亲引他的诗作我的名,本意是想让我如他一般隐于世外桃源,远离朝中的纷争,不曾想却应了另一重意思。
孤鹤眠野汀。那琉璃顶的万明王宫,便将是我孤独长眠的野汀。
我如此悲思,忽而听得空中传来一声鹰啸。抬眸望去,一只猎隼扰乱雁群,合拢双翼朝着我坠来。
温辰连忙上前护我退了几步,那隼轻巧落在窗沿上,歪着头瞧我。
我立时认出了它。
那时我尚在途中,便是它闯入鸾车内,闹得我不得安生,如今竟又跟到了这里。
难不成,它是一路跟随着我么?
我慨叹它的灵性,大着胆子端起桌上一碟腌肉,玉著夹了一片儿递到它嘴边。它也不认生,毫不客气地张喙衔去,三两下吞入肚中,又朝我扬了扬脑袋。
“这便是你上回同我说的那只隼么?”温辰问道。
我手上动作一顿,忽地想起来。上回我被它吓得不轻,添油加醋地同温辰讲了这隼的凶悍,张牙舞爪的模样几乎要扑到他身上去。可现下它乖巧温驯得很,看不出一丝凶狞,倒让我有些尴尬。
“它那时是很凶的,追着我到处咬,也不知今日为何这样乖巧。”我底气不足,愈说愈小声。
“许是认得你的好了。”温辰笑着接过瓷碟儿,递到那隼面前,对它道,“你说是不是?”
那隼转着两只珍珠似的黑眼珠,颇有灵气地点一点头,继而闷头大快朵颐起来。
这鸟真是聪明。
我不禁走近几步想要细细瞧它,却见它右脚上迎着白虹闪过一道亮光。再去看时,只见是一个金色小环儿。
“长砚,你瞧。”我伸手握住它的右脚,它也不挣扎,歪着身子收起利爪便将腿抬了起来,仍埋头吃着肉。
没有了羽毛的遮挡,我看得更清楚了。这小环儿上刻着一兽,身细如蛇,面如人脸,头上生角,却只有一足。底下还镂着一行小字,许是万明文字。
“这是夔龙纹?”我疑道。
温辰寻声看来,他细细端详片刻,点头道:“不错,这是夔龙纹。万明因近荒漠,常年少雨,而夔龙出入水则必有风雨,故而万明人拜夔龙以求雨,万明王族也常用夔龙纹作饰。夔龙又与万明人信奉的乌金蛇神相似,只不过乌金蛇神无足无角,更加高贵。”
“也就是说,这是万明贵胄养的隼?”我皱了皱眉,心中觉得这纹样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既然跟了我一路,岂非是用来监视我的?”
温辰正要低头看那行小字,恰逢隼吃完了碟中的腌肉,振翅挣脱了我的手。
它双翼一展,自窗口又飞了出去。那瓷碟被它带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同温辰一起望着地下的残片,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不论如何,咱们都要万事小心。”半晌,温辰安抚似的握了握我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