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多年没再看看西湖岸的花红柳绿了,那人间天堂的绝美让他不觉间抛舍了,就连几年前文学院组织教工黄金周旅游,在绍兴呆了一个礼拜的那些天里,在那个和杭州如此之近的地方,他都没有脱离团队哪怕只是半日,回杭州看上哪怕只是一眼。
这不是绝情或者冷漠,这只是胆怯。
不能回去,就算打着那佯装的顽强旗号,挂着道貌岸然的面具生活在并不属于他的城市,也不能逃回故家去。
不对,那也不再是什么故“家”了,没有亲人的地方,哪儿还能称得上是个家,他现在已然是没有家的人了,孑然一身,不知去向将是如何。
他活该。
对自己冷笑了两声,水华小心把车停好,而后上了楼。
走到那曾经属于他的门口,站定之后,他做了个深呼吸,继而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人到中年,清瘦白皙,温润秀美的女人,那是他的前妻。离婚之后,反倒没了当初在一起时,那俨然如同快要撑不下去的憔悴寂寞,独自一人带着儿子辛苦生活,却活得精神起来的女人,在看见他的一刹那愣住了。
不是因为这有点突然的造访,而是因为那异样的脸色。
“你……怎么了?”女人下意识问了一句。
“哦,我想,与其你明天送,不如我今天就来接。”水华努力笑了笑,“明天我的课程改了,一天都没事,可以带天明多玩一玩。”
“啊,不是,我是说你……”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曾属于自己的男人的脸颊,前妻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作罢了,“算了,没什么,是我神经质了吧。”
女人淡淡笑着让开门口,继而冲着里屋叫了一声“天明”。
天明,宋天明。
这是儿子的名字。
宋,是前妻的姓氏。
改了姓氏,好在改不了血脉,儿子终归有一半是自己的,水华每次这么安慰自己时,就觉得这催眠一样的想法无比悲哀。
那天,他的情绪在看见那个从里屋飞出来的漂亮小子时才好了一些,那孩子像极了他小时候的样子,前妻同样是江南女子,让这并非南北混血的孩子身上没有粗糙奔放的基因,即便说的是一口流利的,乃至受同学和老师影响而略带了京腔的标准普通话,这小小的宝贝,仍旧是他身上那抹不掉的水岸烟柳一般的血液传承。
水华无原则的疼爱儿子,他就只懂得付出,带着“给了所有还问够不够”的愚蠢执着,一味补偿似的付出着。
这又是他一条不知该说是伟大还是悲哀的特质。
“爸,明儿咱们上哪儿?”儿子兴高采烈跟着他,用流利的卷舌音提问,“您带我去欢乐谷吧,上礼拜我们班有人去过了,说那儿可好玩儿了~!”
“是嘛。”水华轻轻笑,提着儿子那只装了作业本和零食的书包,他略作迟疑之后开口,“天明,不如今天咱们就好好玩一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