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說的是真心話,先前他的原配便是小產出血不治,什麼傳宗接代,他蘇家有的是男丁。
他本是真心實意不在乎男女,只求莫要有人折在此事,聽到黃茹耳中,竟然成了言不由衷的寬心話。
他也無意與黃茹分辨,依舊笑容淡淡:「如此,那就借他吉言。」
晚間,蘇哲讓人掌起兩盞羊角燈,在書房中來回踱步,一條消瘦的人影,投在紗窗上,來來回迴蕩悠。
他斟酌許久,訥訥提起筆,給林如海寫信,思量半晌,自己分明千言萬語,落到筆尖卻不知如何開頭。
蘇哲現下比以前少了很多年輕氣盛,也變成一個圓融,低調藏鋒的小翰林。他和現在妻子的感情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除去日常說上幾句話,多是相敬如賓,一主內,一主外。
黃尚書家養出的姑娘,確實是個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閨閣模範,他每日醒來都是一樣的日子,京中也沒能說話的好友知交,是以蘇哲越發喜歡給林如海寄去信件。
金榜題名,又有佳婦,興許過上一二月就是弄璋之喜,在旁人眼中,蘇哲的生活十全十美,他就該在岳父大人的暗中幫助下,在官場認真經營,光耀門楣。
蘇哲沉沉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上的湖筆,呆坐在案前,直到打更的念到子時,慢悠悠的起身回房,胡亂睡下。
且說姑蘇這邊,林如海辦完母親喪事,仍舊扶靈到祖墳下葬,他與賈敏索性就在林家祖墳旁邊不遠的莊子住下,大有結廬守孝之意。
避居鄉間,不問世事。
自重生之時起,林如海就知道自己還要經歷過一回喪父喪母之痛,林老爺亡故的情形和前世差不多,但前世林家太太走的沒這麼早。
按理說這一世林如海早早中了探花回來,身子也比前世好,料理起各樣家中事務,得心應手,半分錯也挑不出,林家太太應該寬心才對。
興許是沒有幾樣能操心的事情,林家太太沒了牽掛,心裡沒個盼頭,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林家老爺走後還不滿三年,她也跟著去了。
林如海站在田埂上,看遠方青煙漠漠,水田映著天光,雲影徘徊,白鷺一隻接著一隻,撲稜稜飛起來。
蒼茫的天際之下仿佛只有他一個,滄海一粟,渺小無比,孤單與寂寥,緊緊將他裹住,好像一葉扁舟,沉默於洶湧的波濤之中。
林如海堪堪灑了兩滴淚,恍惚間有人輕輕把衣衫披上他的肩頭。
林如海拭淚回身,見是賈敏。
林如海問她:「水田邊上濕氣重,你怎麼往這邊來了?」
賈敏的打扮十分家常,頭上只插著兩根用來挽發的簪子,衣裳也是尋常棉布,她秀眉一頻,嗔道:「一早上起來不見你,問了常安,才知你往這邊來,你來的早,露水豈不是更重?陶潛說的好,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我既是要來,何必在乎這個。」
兩人相視一笑,偎依著看了一會兒田園光景,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踩著草梗回去,果然濕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