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未免也太簡單了一些吧。
嚴春正了正臉上的犬面具,以免它掉落下來,露了餡,他彎身向席間之人行禮,那些人為他擊盞敲盅,慶祝他旗開得勝。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是被作為一個人被人們所看到——不僅僅只是嚴家家僕,他有時都要忘了他姓單,不姓嚴。眾人的起鬨令嚴春眩暈,少年人醉倒於一浪又一浪的歡呼,一時間飄飄欲仙。
第二場比賽在鼓點中開始了。
李凌冰也讚嘆嚴春利落灑脫的拳腳,這其中也多虧了孫覃這灘爛泥的襯托,打得如此急躁而毫無章法,一看便知,是臨時抱佛腳學的幾套應急之用的拳招。
她喜歡看人比畫拳腳,肢體的劇烈碰撞能夠噴出生命的剛性和血性,讓男子獨具美感。旺盛的生命只寄生於強壯的身體,虬結的胸腔下一顆蓬勃跳動的心臟,與天斗,與人斗,那是多麼致命的一種吸引力。
李凌冰不自覺被這場打鬥所牽動心弦,腳步更是不聽使喚,不斷往場子中心挪,幾乎已站到了場邊。她真希望嚴春能夠有勇氣丟下面具,徹底脫掉枷鎖,毫無顧慮地為她獻上一場真正的赤手相搏。
孫覃臨時學的拳腳終究還是起了那麼一點作用。他抓住機會,用手刀劈在嚴春的面具上。
噼啪一聲,木雕的犬面具從中間裂開。
嚴春心中警鈴大作,急忙捂住臉。
觀賞之人卻在興奮地驚呼,他們想一睹平日裡慣以君子示人的「嚴克」在血液噴薄下,會是怎樣的神姿。
倏然間,天地為之一黑,嚴春被一團香所籠住,待看清,發現不知從何處飄來一襲披風,密不透風將他罩在下面。他心下鬆了口氣,感覺到有人在拉他衣擺,微光中他認得那雙手,他日日看公子寫字,食指上的墨甚至已經洗不掉——那是公子在拉他。
嚴春被拉到參天的石屏後面。席間的眾人紛紛站起來,歪過脖子去張望屏後的情景。
孫覃吐出一口血,在大聲叫囂:「嚴四,快出來!別當縮頭烏龜!」
嚴克終於從石屏後走出來,手指按著已碎裂的犬面具,手臂落下,面具碎成兩瓣,哐哐砸到地上,他掛著一如既往儒雅的笑,身上的白袍連一絲褶皺都沒有,氣定神閒地走到眾人面前,仿佛剛才只是一個小插曲,他並沒有逃戰。
李凌冰暗想,木雕的面具雖碎了,但他臉上的真面具卻沒有碎,公子如玉的面容下,明明是一口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
噯,你看看,貴女們被蒙蔽了美目,在席間竊竊私語。
李凌冰站在嚴克不遠處,橫出一截手臂,「我的披風,勞煩還我。」
嚴克走過去,將披風掛到她細細的手臂上。
兩人沒有再說話。
眾目睽睽之下,她當她的神女,他當他的聖賢之子,互相都不相熟的樣子。
比試是三局兩勝的規矩。眼看著嚴春就要為嚴克輕而易舉地贏下第二場,卻出了這樣的事。
嚴止厭啊嚴止厭,看你要怎麼應對。
李凌冰沒有挪動腳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在聖人面前,她明明應該和任何男子保持距離的。她已經幫了嚴春一次,再留在場邊,難免顯得對嚴克過於關心。但她就是提不起腿,心一橫,想想事已如此,再走,就是欲蓋彌彰。
嚴克在外人面前一直裝成謙謙君子,與他人打架是元京城裡第一等的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