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可以跟林禅语发消息的话,我大概会写:捡了个男的回家。
这是一件很莫名的事情,按照她的性格她会回三个大大的问号然后打电话让我赶紧朝有监控的地方跑,她和她的男朋友坐上摩托车在大路上接应。鉴于她现在在谈恋爱,骑摩托车很危险,雨又在下,我暂时没有给她发信息。
坐在巷子里、浑身上下有很多个口袋的男人叫祝余,这是他站起来时告诉我的。也是直到他站起来,我才发觉他很高。
一米八好多,或者一米九?我仰头去看,感觉要穿很高跟的鞋头顶才能和他的眉眼齐平。压迫力先至,我没办法不关注自己的身高。会长的,虞生。我鼓励自己,医生也说我会长高。
我只是、只是减缓了步调。
“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他走出阴暗逼仄的巷子,介绍完自己,又低头问我。路灯的光和雨都拍在他脸上,像一副色彩浓重的油画。
“虞生。”我抚平裙摆,又抬手试图整理已经被雨啃成锯齿的刘海,“十八岁。”
我已经十八岁了。
祝余轻轻笑了一下。
很浅的一声,是拇指大小的石子掉进池塘里,对空气转瞬即逝的碰撞。
这个在雨天里,理应是不会让人注意到的。
我很想问林禅语,为什么因为这样一声,我的手臂和肩背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祝余跟我说谢谢,分明是带有攻击性的长相,出口的话却很礼貌。他比我设想过的所有都好很多,让我不由的为这次偶遇兴奋。还是不想穿鞋子,湿透的脚背和湿透的假皮摩擦在一起总感觉不舒服,我抬头对站在我身边的祝余说:“会回家,大概走得慢一点。”
祝余“嗯”了一声,他控制着步伐,静静走在一侧。
我们都没有伞,一同走几乎无人的路上。凌晨三点似乎什么都在睡觉,只有两个落汤的行客。祝余高大,比我年长,看起来很沉稳,在我身侧像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保镖。什么样的人才有长得像明星一样的保镖?明星?高官?富商?这些距离我都十分遥远。
然而我还是拥有保镖了。
我踏在地上的脚轻轻踮起来,走路略微跳脱,控制不住,这是我自小便有的高兴时的习惯。林禅语见过多次,每每有这样动作,她总说我像一条鱼。
“跃龙门的鱼。”
“嗯?”我望着她,“可那样的鱼千次万次也很难跃过啊。”
“虞生。”她又揉我的脸,很是叹息。
快四点时林禅语回了我的信息:那老板毛病多,别管他。
好的!我迅速回她,犹豫两分钟,最后还是把我捡了个人这件事告诉她。
很快电话打过来,我清楚听到那边有男人在咆哮,林禅语的巴掌声应该在腿上,因为她男朋友特别疼痛地喊出了“我的腿——”后面安静了,纵使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止痛方法。
“他好像不是个坏人。”我看着浴室,里面哗哗的流水声比窗外大,“祝余,25岁。照片马上发给你,如果有事你匿名丢给警察。”
林禅语对我无语,她惯例叹息,在挂掉电话前还是没忍住。
“你呀。”
我知道的,这不是责难。
很久以后和林禅语谈起,愚笨地说起我觉得特别童话的相遇故事——贫民窟小子和保镖。她咬牙切齿地掰着自己的指节,十根手指咔咔作响后还是没能憋回去。“你知不知道——”林婵玉的表情实在心梗,“雨夜,浓妆穿裙子的漂亮男人、主动搭话。一个活脱脱的性交易的现场。”
“你又知不知道,你让他去你家,慷慨收留。在一个下流男人的眼里,是邀请,是勾引、是不需要付费的白睡。”
“啊?”我又惊又悚,才知道还有这样的解读方法。
我不敢问祝余的想法。
但那时的祝余确实已经睡我很久了。
我租的房子比同类型的贵150块,因为它里面有一小间隔离出的单独卫浴。15米宽的床对情侣来说或许并不挤窄,可如果是两个陌生人空间就不够。我早早有捡人回家的预谋,于是在旧货市场淘了一个可以躺下人的沙发。
祝余和我都一身的水,他让我先洗澡,自己则站在阳台上等。“嗯……”那时候我意识到现有的生活条件似乎不足以好好收留活人,在反省自己的同时兼有对祝余的愧疚。“进来吧。”我跟害怕将地踩湿的祝余说,“不会弄脏房间。”
祝余又轻轻笑,他说虞生,你先去洗澡吧。
“可我要卸妆,就是把脸洗干净,时间或许会很久。”
“我没有瞌睡,也不容易感冒,况且你帮我我已经很感激。”
于是我锁上卫生间,先让自己洗了个澡。
我带过很多东西回家,现在它们的大部分都在床头柜和阳台上,钥匙扣、玩偶,手串……在地面上灰扑扑的物什们经过清洗和晾晒变得干净陈旧,这让我开心,但并不太满足。捡人、或捡活物和它们有些不同,我在视觉和听觉上收到更多回馈,也要在脑海里组织语句回答。一个人的空间里多另一道呼吸,我为即将到来的体验兴奋,却又在一半路程上发觉自己似乎没有准备祝余那样体格适合穿的衣服。
好像在面对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