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肯爬这么多阶梯来拜佛的,不会是官贵富人。
逢佛诞节、盂兰盆会或其他正日子,凉月庵的尼姑做些馍馍青菜,免费供香客食用。姑子们宁可自己不吃,也让穷苦人家吃。
这厢絮儿登上最后一个台阶,迎去双手合十,“姑子客气,冒昧叨扰清修,请姑子千万在菩萨面前替我说好话。”
如此俗的话说得真诚,反而直率。方丈笑着点头,忙引她到厢房休息。
日头渐高,场院上支起罩棚。棚下放置两口大锅,一口是白粥,另一口是素什锦。另有个大箩筐,里头铺着干净垫布,装着满满一筐白面馒头。
絮儿领头在棚下施粥,动作麻利,态度谦和,横竖看不出是贵夫人。
因典了饰,今日她髻上只包寻常靛蓝头巾,穿水蓝短褂灰白的裙。此前特意嘱咐方丈不要显露她齐王妃的身份,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使得她看起来更是像官贵人家的丫头。
这厢她一面盛粥,一面吩咐集美单子。单子上无非是写皇上如何爱民,齐王如何替他行善,横竖是些叫人感恩的东西。
前两次去香火鼎盛的大寺庙,这些东西给齐王赚足好名声。更有读过书的,捧着粥碗哭得如丧考妣,直呼皇恩浩荡,又哭仕途艰难,不能做官替皇上分忧。
今番在凉月庵全然不同,香客们姿态散漫,要么不接单子,要不揣回家生火,横竖不拿正眼看。
“大叔,这单子你怎的不看?”
“不认字。”
大叔埋头吸溜一大口粥,胡乱揩嘴,“不消看,准没好。这年头,写字的专门坑我们种地的,别看他们满肚子文章,净憋着坏屎。”
那大叔看年纪四五十,声如洪钟,黝黑的脸上皱纹深陷,是常年被烈日、风沙、雨雪雕刻出来的痕迹。
听多了带着恶意的奉承,絮儿倍感新鲜。指着大叔豁了口的碗道,“你吃着人家给的饭,还说人家不好啊?”
“我吃菩萨的饭,关他屁事。没有菩萨在这里,他会这样好心?再说了,做样子谁不会?这点子钱对堂堂王爷算什么?听说他光买媳妇就花七万两。啧啧,也不怕折寿。”
这厢大叔自顾自说话,扭头一瞧,竟是个天仙似的文雅姑娘。
只可惜她嘴角两侧生着烂红胎记,不然大可嫁给官老爷做小妾,不必大日头底下奔波操劳。
大叔狠咽两口,讪笑挠头,“对不住,我说话不大中听。回去就跟你主子说,我们都念着齐王的好,姑娘好交差。”
絮儿点头笑笑去了。她心里清楚这世道普通人活得艰难,好处都让王孙官贵拿走了。布施几场,赈济饭食,不能改变百姓对李辞的看法。但只要能多一个人念他的好,就有希望。
她向来不怕挫折,大抵是练体育的人特有的,在痛苦中品味快乐的本事。
从凉月庵折返已是斜阳在西,絮儿懒懒靠在车壁,忽想起白老爷要死了,连忙吩咐6展将车马领到翠柳巷去。
出嫁那日,她是被敲晕了扭上花轿的,父母亲朋皆不来送。
今日可好,乌泱泱一群人站在大门口,不年不节,却各个面染红光。
白老爷死了他们就这样高兴?
集美打帘子引絮儿下车,白家众人面面相觑。到底如传闻所言,大小姐不受宠。
齐王连件像样饰都不给她打。细瞧那衣裳料子远比不上二小姐。
听着众人嗡嗡议论,月儿一颗心高兴得险些飞起来。
她抻着脖子远远瞧见,鼻腔哼出一缕得意,大姐果真是废物。丁点儿哄男人的本事都没有。
男人么,平素对他说点好听的,语气娇柔些,姿态乖顺些,时不时撒点气,勾勾魂,哄得人家高兴,要买什么便买什么,何至于落到这副下场。
横眼一瞧,姐姐那身穿戴连她的贴身丫鬟都不如,忽觉站在门边迎她的举动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