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痛哭失声,她这个女儿做得太不称职了,都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可是她啥时让爹娘感觉温暖过啊?
爹死后,娘一个人过得肯定很孤独寂寞,建立却从没有抽出时间来陪过娘。爹刚死时,建立曾接娘去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可他们一家整天在果园忙,老太太一人在家没人照顾不说,整天还帮着他们做饭洗涮,不闲一会儿,让建立心里很过意不去,娘回去后就再没好意思请娘来家里住过。
其实建立的想法是错误的,人老了最忌讳人家说自己没用。觉得让父母什么都不干就是孝顺父母,其实更是给父母增加了心理压力,让他们觉得自己成了没用之人,就是在等死了。不用怕别人说自己不孝顺,可以由老人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老人觉得自己还能帮上忙,心里高兴,不在乎身体的付出,只要时刻注意老人的身体,帮他调节身心健康,不要强加给老人任何意愿就好!
老人终于醒了,睁开浑浊的双眼现孩子们都在身边,她咧嘴笑了。而孩子们刚擦干的眼泪瞬间又喷涌而出。先顺家的用虚弱的声音说:“都别哭,娘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孩子们赶快都把眼泪擦干,不想让娘更伤感。
先顺家的说:“正好你们都在我有事给你们交代,去把咱们墙洞里的小盒子拿来。”
墙洞外面挂着一张七寸的全家福相框。说是全家福,其实是少了先顺的,还是先顺死后孩子们懊悔连一张父亲的相片都没有,才特地在前两年兄妹几个正好都在的时候,全家去公社刚开的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还给娘也单独照了两张相。公社都改叫乡政府好几年了,人们还是习惯叫公社。
彦雷把全家福摘下来,拿出里面的小盒子递给奶奶。彦雷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孙辈中数他和爷爷奶奶的感情最好,但去年也去城里上初中了。这次三良特地给他请了假把他带回来,小时奶奶给他最亲了,他也一直惦记奶奶,说什么也得让孩子看看奶奶的。
建立把娘扶坐起来,先顺家的哆嗦着双手把盒子打开,这还是之前建立给她买的一盒饼干。她没舍得吃,哪个孙辈过来都给拿几块,过了好久才吃完,盒子也被她派上用场了。先顺家的从里面拿出两个存折,先递给三良一个,说:“这是你这几年给娘的,我也用不着,都给你存起来了,你们总租房子住也不是个事,以后还是在城里买个房子吧,这些钱用得着。”三良不接,先顺家的急了,想再说话,一阵咳嗽,三良害怕只好接住了。
先顺家的看三儿把钱接住了,又把另一个存折给建立,说:“这是你这些年给娘的,你虽然平时回来的少,但每次回来都给我那么多,我也都给你留着呢,你也把这个带回去吧。”
建立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娘,我平常总不能回来照顾你,给你钱你也不花,你是要女儿心里愧疚死吗?”
先顺家的说:“你离得远回来不方便,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把你嫁了那么远,娘对不住你,你不拿钱才是让娘到地下都不得安生啊!”娘说的悲悲切切,建立也只好哭着把钱拿起来了。
先顺家的又把盒子里的几十元现金和几十斤粮票拿起来递给建良的媳妇云香说:“建良在我们家长到三十多,我们也没能力给他娶一个媳妇成一个家,多亏你给他生了一个闺女,给了他家庭的幸福,娘没什么能给你的,就攒了这点钱都给你吧,别嫌少,给自己做两身好衣裳穿。”云香没有推辞含泪接住了。
先顺家的又说:“再就是这个老房子,也不好了。你们都不在家,家里只有二良两口子,房子和家里的东西,还有我和你们爹的两口地就都给二良了,你们没意见吧?”建良说没意见,三良和建立都说该给二哥,先顺家的看孩子们都不反对,她又咧嘴笑了。她的孩子都是好样的,让她欣慰,不像村东头老王家,也是三个儿子,老人临死前分财产时都打了起来,老人没死也被他们气死了。
以前的人连吃的都没有死了也不用交代啥,孩子们给弄口薄棺埋了也就没事了。现在生活好了不愁吃穿了反而还闹意见了,都是亲兄弟还这个亲了那个后了的嫌老人分的不公平,想想都头疼。
建立给炖个鸡蛋伺候娘吃了又睡了。建立小声地跟哥哥们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守着娘,有啥事马上叫你们。哥哥们走后,建立麻利的把屋子里都收拾一遍。把脏的坏的衣服被褥都拿到院子里准备拆洗缝补。建立祈祷娘还可以好起来,让她多尽尽孝心。
这个老院子还是建立小时住过的老院子,哥哥们成家后都搬出去另住了,二哥也盖了新房子。老房也不准备修缮了,几十年的风雨已经让它破败不堪。每逢下雨天,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娘就这样一直住在这里,建立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娘睡了一下午,建立洗了一下午的衣服,眼看天快黑了,她进做饭屋做饭。做饭屋还是之前在院子搭得一个小棚子,四面透风,这么多年,春夏秋就都是这么过来的,冬天在住的屋子里生炉子做饭,既做了饭又取了暖,一举两得。
建立久不在娘家住,米面粮油都不知放在哪里,她挨着掀盖子,没有多少米面,娘一年前就种不动地把地给二哥种了,都是二哥收割后给她点粮食吃,或者是自己去地里捡人家落下的麦穗回来磨成面。冀东县属于平原,产粮大县,自从包产到户后,粮食就吃不完了,一个人就是光捡点麦子也能吃不少面了。本村的村民们大都安分守己,在家种地,况且不种地也不行啊,这地方不适合搞副业,也没地方挣个零钱花。
建立掀开了一个咸菜缸,一股酸臭的老咸菜味直冲口鼻。农村家家户户都是成缸淹着咸菜,一边吃,一边往里续菜。家里的老咸菜都不知吃了多少年了,味都变了。
建立俯身托住缸底,她得把咸菜倒了,绝不能再让娘吃这种东西。实际也是现在还不到秋天,还多得是青菜吃,咸菜都是冬天没菜时吃的。娘肯定是一个人不值当去炒菜,一年四季吃块咸菜对付。建立离缸近了,看到缸里好多的蛆虫在蠕动,她的胃里一阵翻腾,都不知生蛆多久了。娘的眼睛不好使了,肯定没看到,还是那样吃着,建立的眼泪忍不住掉进了咸菜缸里。
建立做好了饭,娘也醒了,娘拧着眉头说不想吃饭。娘的身体本来就单薄,有病后肯定更是吃不好饭,瘦得皮包骨头,伸出的手掌青筋暴突,也因为瘦,看得手指格外长。建立看着更是心疼不已。
娘让建立把哥哥嫂嫂侄子侄女们都叫来,建立知道娘肯定又在疼了,依言去叫了所有人来。娘的眉头时皱时松,一一的从大家脸上扫过,手臂轻抬,嘴唇微张,艰难地说了句,都要好好的啊!说完手臂突然垂了下去,所有注视的眼睛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嚎啕大哭起来!
娘到底还是这么快就走了,建立本来还想能再尽几天孝,可是娘竟然一天也等不得了。建立大哭不止,以后这个家就没娘了。再来就不是娘家,而是哥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