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佚明陪黎景在恒海路漫无目的地逛了几个钟头,却一直没问黎景一个人跑出来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当初的黎景太过浅薄简单,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姜佚明根本不必去问。
姜佚明向来顺着他,无论他说什么,姜佚明都安静地听着,无论他做什么,姜佚明都耐心地陪着。
直到接近凌晨的时候,黎景才终于困倦了。于是姜佚明把黎景带回了自己家。黎景原本满心欢喜,可等他跟着姜佚明七拐八拐,走进狭窄的弄堂,踏入七十年代的老公房后,又不识好歹地嫌弃起来。
姜佚明表情淡淡的,既不气恼,也察觉不出丝毫的自卑。他一边替黎景找来换洗的衣物,一边耐心地听黎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自家的种种不好之处。
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当真可恨,也难为姜佚明能忍住脾气不冲自己发火。
可到头来呢?黎景才是姜家的孩子,而他现在住的地方,还远不如当姜家弄堂里的那套老公房。
不过是命运的戏弄罢了。
细细算起来,黎景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从前了,哪怕是醉生梦死的关口,也万不敢轻易涉足那段尘封的回忆。
十八岁那年,他孤身逃出黎家、离开申城,说是从云端跌入泥潭都不为过,个中辛酸无处言说。起初黎景也会觉得不适应,可不接受又能怎样?
人最怕的就是今非昔比、今不如昔,从天上掉到地下的日子实在太过难熬,胸腔就像塞了把刀,时时刻刻折磨着,却偏偏埋进了心脏,取都取不出来。
过去的日子再美好,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梦醒了,还是要过自己的柴米油盐。
所以这些年,黎景索性强迫自己忘记曾经,刻意地不再想起前尘往事。他宁愿麻痹自己、催眠自己,告诉自己生活从来都是如此艰辛落魄,他本该如此潦倒孑然。
今天,因为与姜佚明重逢的缘故,黎景竟又想起了从前。一种深刻的寂寥从心底蔓延开来。那把藏进心房的刀再次漏出端倪,只是时隔多年,这把刀已经化作了寒冰利刃,霎时间就将黎景拉入冰窟。
黎景不禁打了几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却根本徒劳无用。这些年,他早已被冷漠冰封。
夜已深。
每天晚上,黎景都是零点以后才能下班。下班后,每每乘车从青云古镇回到家就已然精疲力尽。他自然没什么心思做饭,只随便吃了两口面包,填了填肚子,而后就匆匆洗漱睡下了。
这天晚上,黎景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梦中他回到了高中时代。
曾经的日子如走马灯一般在黎景的脑海中推进,平淡又真实。他的心情随着一幕幕往事的推进而起起伏伏,可无论哪一幕,他的身边总有姜佚明陪着。
翌日中午,黎景才从漫长的梦境中抽离出来。恍惚间,他摸了摸自己身侧,却发现唯有冰冰凉凉的一片。谁都不曾来过。
黎景大梦方醒,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心里又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