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岁数相当的老家伙,此番追踪百多十英里,名义上说是为拯救别人三十多岁的妇女,想搞清何人背地搞鬼,实际是特地赌气斗法,比比谁的手段更高一筹。屋外众人听闻嘈杂,便纷至沓来,尤比西奥盘腿往屋中央一坐,分派手下在各处翻抽屉,合上了双目。
这间密室,俨然就是个客户档案资料库,摆放着各类文件。我不愿参杂人堆碍手碍脚,便独自去看高悬的旧照。满墙是各种中古时期的人物,既有单人的也有集体的,还有一帧犹如毕业照般密密麻麻的人梯站在银行前的大合影,有个日期是1867年。
就这么看着看着,我被底下一列照片所吸引,不由嘴里啧啧有声。范胖闻听端着手电上前,挤在边上细观。时隔不久他也瞧出端倪,便将侦探唤来,引指让他去看。
照片拍摄的都是同一片空地,从背后山脊可辨析清楚。头一张是个简陋的教堂,山岗上是密密麻麻的坟茔;而第二张这些垃圾被铲平,出现了一栋大板楼,外墙像被火烤过,黝黑一片;而到了第三张也是最后一张,这栋破楼又被拆了,再度变为光秃秃的山岗。
“这算什么意思呢?时代变迁?抑或是行为艺术?”死胖子抚着肥头喃喃自语。
老戴抓起这些镜框,捣碎玻璃从中取出照片,将它们摆上案头。然后从怀中掏出夜灯笼,让我由背后打光,戴起老花镜查看起来。就这样摆弄了一阵,他忽然说:“果然有玄妙。”
“什么意思?”几名好事者听他沉吟,不由围拢过来问:“难道是用了特殊墨水了吧?”
“你们自己看看吧。”侦探将眼镜提来,要我们分别戴上详端。这付眼镜从外观看很普通,珐琅质镜架和两块镜片。但将它侧过来看,镜片表面就像被切割的钻石,满是大小不一的切面,似乎是通过光线折射能窥透许多隐藏细节。好事者见我抓在手中只是一味研究,便夺了过去戴起,很快便叫了起来:“有字,底下用密文烙下数字,那是年代。”
三张照片的时间分别为1900年,1933年和1966年,果然是同一处地方不同时期的摄影。然而我等到此不是为了翻阅他人隐私,而是为搞清Dixie窜入密室后又去了哪里。因此照片以及部分文件资料让帕科收入背囊,以待往后有时间再来研究。
”好了,别再计较这些没用的,现如今是来不及找毡毯围起来了,我只得入定堕魂出窍,设法抓几只游荡附近的素魂问个明白。“尤比西奥让众人保持绝对安静,掏出盏牛油尸灯点燃,然后指示我们蹲坐墙角,说:“切记不要发声,这是个被诅咒之地,不同于以往的审尸,因此你们可能会瞧见妖魂们的实体,哪怕害怕也给我憋住。倘若冲撞了它们,我就被拖走回不来了。如果再没有想说的,那我要开始了。”
坐在身后的范胖两只青色眸子在黑暗中眨巴着,他正津津有味地等待,我朝他扫了一眼,惊出浑身冷汗。魂镰恐怕忘了,这个死胖子是个人臼,倘若周遭漫游着素魂,岂不是又该大鸣大放了?且慢两字还未喊出口,尤比西奥早已闭上双目,面前的牛油尸灯就像被谁挑了一下,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倒映在墙头的黑色身影,渐渐变得巨大。
边上的好事者见我呼之欲出,忙一把擒下,对我摇摇头示意照做,然后抬头看了眼破墙上的人影,也开始入定。极远处传来一阵阵似有似无的链子拖地声,越过那空荡荡的厅堂,又走入楼廊,逐渐向着密室过来。四下泠泠作响,刮起好几个小龙卷,席卷满屋散落的废纸上了天,又纷纷落下。小屋的光芒仿佛都被那盏尸灯所吸走,四周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有种感觉,屋子变得越发清冷,似乎无端多出了好几个人影来。身边像风划过树梢般响起呢喃,如涟漪在耳道中扩散开去。墙头上猛然又升起几条黑影,似乎与我正并排贴着,令人毛骨悚然。我只得紧闭双眼,放空头脑,什么都不去听不去想。
我感觉有人在对我脖颈吹气,又有指甲划过发梢,满身臭汗就像爬了几百只蚂蚁般难受,经不住好奇侧目望去,便见得起先爬入的陋室门前,站满了一群群雾气般的暗红影子。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抱着自己的脑袋,有的缺胳臂少腿,还有的似乎被装在尸袋里。其情其景,仿若置身鬼蜮。这些东西似乎注意到有人正在看它们,便开始徐徐向我过来。
我眼珠一翻几近晕倒,就听得耳旁掠过一声锐音,瞬间从昏沉中清醒回来。再去看时,见魂镰自肩膀到左脸,喷出片殷红薄雾,矮男人睁着吃惊的大眼,已是轰然倒下!在他触及地面之时,黑暗中有一片粉末般的血珠快速散去!
“糟了,捕魂不成反受其害,被对方测了!”老戴暗暗叫苦,忙一把站起身,对身边几只公羊踹了几脚,喝道:“你俩是瞎了还是聋了?自己老板倒下,还不快去?”
这几人方才大梦初醒,不顾尸灯仍在闪烁,扯住尤比西奥的衣领往墙根下拖。侦探见他脱险,忙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烧瓷公鸡,狠狠往地上砸去,然后将手一指,大叫道给我追!
一阵疾风划破沉寂,朝着暗雾褪去的方向袭去,沿途滴滴答答淌落蜡烛的碎点,气味像是猪油。于是这两团虚雾般的东西相互纠缠,扭打着上了房梁,伴随一声雷鸣,竟兀自炸开,随后喷溅出稠厚的焦油,顺着破墙泼了下来。
“我没事,那东西袭来前我已开始闪避!”矮男人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手脚并用爬到污秽处详端,不由失声惊叫:“真是咄咄怪事,这竟然是燧石云翳!”
几名好事者一听,忙拔出短刃,护在魂镰四周严密戒备,如临大敌。我不知他们在提防什么,却听背后的范胖高叫起来,他说擅使燧石云翳的是圣维塔莱,过去曾听吕库古小姐描述过,那种怪人会刺破身子让体内鲜血沸腾,化为干涸的血雾喷溅出去,是一种索敌!
“到底怎么回事?那娘们行径如此像獍行,却又耍出圣维塔莱的绝学,究竟什么来路?”面目狰狞的好事者们窃窃私语,道:“别是故意将咱们引来此地做掉,到底剑该指向谁?”
“都别乱,听我说!”尤比西奥将手一挥,压制住众人议论纷纷,指着范胖说:“我故意不封住吸毒胖子的牙燎癍,目的就是为了辨敌。而很显然,人臼没爆,则说明对付咱们的是个活人。现在有一点能够辨明了,那个女流之所以成为活着的污鬼,是被某种更高深的东西操控着。适才堕魂出窍时,我捕到一只素魂,据它交待此女正在搜寻金库!”
是啊,这里本就是银行,自然就有金库,而它会在哪?答案也许在地上被化开的焦油之中。不过到了这一步,老戴也说不上什么了,正因他不熟暗世界,对圣维塔莱没有太多概念。可就善良公羊而言,就如数家珍般变得从容。几人纷纷打斜挎的布袋内,掏出透着绿色光芒的珠子,照准这面墙角掷去,随着几声木器被轰烂的杂音,一只被妖术化影掩盖的衣橱裂成碎片歪倒在地,在其背后,现出了一条冗长走径,正通向破建筑的地底。
当辨识了对方的手段,魂镰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他打包里取出药罐,往伤处涂抹,顿时众人鼻息间飘过阵阵米饭的香味。此物便是河泽云蚺血,是婆罗洲某类大型水蟒身上提取的精油,能快速收拢伤口,比起外科手术还管用。见我和范胖两手空空,矮男人递来一罐,并说要做好流血搏战的准备。因为我等即将要遭遇的,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强敌。
起初他堕魂套尸时,已被对方察觉,众人均佩戴着谵妄手环和獠牙鬼浊,令这家伙找不出踪迹。故而此人也采用相同之法,将我等视作鬼魂,使出燧石云翳想破开影技。当血幕拆穿伪装,便一剑封喉。若是尤比西奥未作任何提防,此刻早已伏尸漂橹。而当明晰对方是人而不是污鬼,一切皆变得容易起来。我等纷纷蹿进走径,扶着塔花墙皮开始下地窖,走不多时踏上实地,这是一片被泼过煤粒的干泥地,人走在其上沙沙作响。
();() 远处是几座酒窖般的圆形石屋,其中一扇铁门前插着杆长物,它起先挑在迪姐的手中。这亦表示,此刻人就在穴内。随着步步靠近,那头传来粗鲁的倒腾声,她正在翻找东西。
“小滑头,现在到你派用场的时候了。”尤比西奥推了我一把,道:“我们的手段已被摸得一清二楚,贸然上前她就会发难。而你与此女烂熟,她被人寄走一半魂,剩余的一半也许会认识你。所以只能是你去,悄悄靠近别引她注意,一定要看清在找什么,这十分重要。”
“那万一她不吃这一套,非要宰了我可咋办?”虽说是熟人,但迪姐貌似被串了魂。那样的话她将身坚如铁,非杀死对方才肯罢休。我倒不是惜命,而是担心抵挡中误伤了她。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骁鸷不正是寄魂的行家吗?你在擅闯幻日前也没人教你,又是怎么拖她逃跑的?”矮男人将手一背,阴阴怪笑道:“靠自己慢慢领悟吧,总之别叫我失望。一定要看清她在找什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