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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农夫与蛇(第1页)

官辰掩住额头无奈地笑出声来,这是一种无奈的苦笑,惊到店内浓情蜜意的那对小情侣,他们朝这边鄙视地瞟了一眼后离开,于是店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要说我还是先认识苏小姐的,就在调查这起案件的时候,不对,不能说是案件,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立案。易卿在意外身故的前两个月购买了巨额的意外险,就像这场意外事故的出险是她意料之中的一样,赔付数额巨大的华欣保险公司对事件存疑按骗保向警方申请立案调查。我们不仅勘察了事故现场,还调查了易卿的家庭状况,财务状况,包括她的工作情况,没有现丝毫破绽,最后认定该为此事负责的是北京gL雪场。虽然北京gL雪场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但你们滑行的范围已越过围栏越了gL雪场的范畴,即便是这样gL雪场也承担了相应的责任,给予了可观的经济赔偿。苏小姐,当时在事现场的除了易卿就只剩你一人,请把事实的真相告诉我,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渴望知道真相。”

眼睁睁的目睹了易卿的死亡给苏默默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和伤痛,这是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情愫,即使是米心旸也无法共情这份苦痛的十分之一,苏默默的眼睛再也擎不住泪水,落下了她这晚的第一行泪。

“官警官,你并没做任何违背原则和职业操守的事情,事实上是——”苏默默哽咽了一下,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事实上她是为了救我才意外丧生。”

官辰瞪大了眼睛,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专家勘测过现场事故的责任方被认定为北京gL雪场,这是一场简单的意外事故,由于有粉雪融化后再结冰的冰面导致摩擦力骤减,易卿失误滑出道外,撞出围栏最后摔倒在栏外的碎石地里,由于头部受到了致命撞击而逝世。

“这是gL雪场为了声誉而故意掩埋了事件真相给出的托词,易卿是被一团随意散落在雪道上的电缆绊倒才摔出护栏,这难道不是雪场的责任吗?难道这不是意外事故吗?如果当时我不在现场她大概也不会死,以她的技术明明可以避开前方的电缆,她是为了保护我在最后关头故意撞开我才导致的失衡跌出滑道。”苏默默望向窗外远方深不可测的江水,平静的江面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站在江面上的人又如何看得到?

“易卿是一位有着5年雪龄的中高级玩家,她具备一定的应激和规避障碍物的技能,那团维修缆车而散落在雪道上的电缆原本是在我的雪道上,她最先现了紧急赶在我前面使出最大的力气把我撞离原轨道最后才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官警官,我以上所述就是事件的实情,北京gL雪场管理松散,工人施工留下的电缆随意扔在滑道上,周围并没有竖立警示牌,它违背了《中国滑雪场所管理规范》中,安全巡察人员要及时清除滑雪道中的安全隐患,保证滑雪道的安全,顺畅。并且,他们在你们所谓的专业人士来调查勘察前就收起了电缆,人为地制造了这场纯粹的意外事故。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单纯的意外事故,一个为了救我而生的意外,请不要旧事重提,在活人的伤口上撒盐,更不要质疑易卿的人品和人格,因为这是对我和旸旸情感的巨大伤害。”

“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起诉北京gL雪场?”

“起诉gL雪场易卿学姐就可以死而复生吗?既成的伤害就能释怀了吗?对于雪场而言结果都一样,都是判赔。虽然没有对外公布gL的责任,但雪场已向家属承诺会大力整顿,并且和家属协商好了赔偿金额,作为一个同事兼好友,我们无权有更多的要求。”

一股内疚的情绪向官辰袭来,让他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他现在不仅对米心旸有愧疚,就连苏默默都让他无颜以对,他想起刚和苏默默走进这家咖啡店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告诫,“苏默默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现在怎么整个人都像被pua了一样,沉浸在一种被人刻意营造出来的情感氛围里。

“苏小姐,请不要怀疑我的职业敏感度,如果不是认识了米心旸,得知在易卿死后你们身边所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我也不会去怀疑,如果我去怀疑,那一定是有值得我去怀疑的可疑之处。”和苏默默讲话让官辰有一种雾里探花的不真实感,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她在不断地颠覆他对人和事的认知,孰真孰假?或是亦真亦假?

官辰逼迫自己快清醒冷静下来,不能陷入苏默默营造出来的情感陷阱,在短暂的休憩后他恢复了理智,那种自信和坚定是他以前当警察的时候才有的职业素养。

“易卿并不是引起这场多米诺骨牌效应的源头,她和旸旸一样只是其中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苏默默眼睛红红,满脸的泪痕凸显出熬夜苦撑的人才有的疲态,比起刚遇见时的光鲜多了一份真实感,官辰感觉自己这样咄咄逼人像是在连夜审问犯人,好在苏默默涵养好不计较他这样讯问式的谈话,不同于米心旸的倔强和刚毅,文静娇弱的苏默默更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怜惜感和保护欲,他为什么要质疑她?官辰又开始怀疑自己。

马思远离开云南后扶贫志愿者团队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即使有昆明电视台的记者在大家也打不起精神,一个个神色萎靡偃旗息鼓,只有周子麒一个人神采奕奕,对着摄录机大谈特谈志愿者团队对武彝县的付出和贡献,他现在成了志愿者团队的负责人,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内心都对此嗤之以鼻,有人戏谑道:“这就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米心旸受苏默默之托需要即刻启程赶往易卿的家乡才能赶在从澄市出前往慰问的行领导之前到达,其实哪怕不是苏默默要求米心旸也愿意亲自跑一趟,毕竟这个噩耗由熟悉的人告知比从外人嘴里知道的要好,她不忍去想象一个孤寡的老人失去独生女后的反应,哪怕一想到那位慈眉善目给她们带鲜花饼的老人她的心都会抽搐一下。

米心旸把提前退出此次活动的重大决定先向行领导作出请示,得到了领导肯后才告知周子麒,他听后态度淡淡的,只说了一句,“你这不是告假,是通知。”显然是对她越级向澄市的领导请假表示不满,显然是不把村长当干部没有把他放眼里,对此,米心旸已经无所谓了,这个时候她才懒得管周子麒怎么想。

她在手机上查询了路线,这里离易卿的老家——武陵县直线距离就有1oo多公里,还不包括拦路的高山和崎岖的路况,况且这里的交通也不如大城市那么便捷。她又向冉香妈妈取经,拿出纸笔好好规划起来,包括路上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和突状况都详细地记录下来,一想到这大概是她为易卿学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一阵热流从鼻腔往上翻涌又被她死死地压制回去了,她不愿在任何不懂得的人面前流露出悲伤的情愫,她不需要同情,易卿更不需要。

晚上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眼里的泪花像烧开的水一样不断地翻滚着,一是痛惜易卿学姐的意外遭遇,她还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从小家境贫寒为了求学所吃的苦不一定比“米酥姐妹”少,人生才刚有点儿起色母亲又死里逃生做了一个大手术,现在母亲刚刚病愈她自己却又,“天妒英才”“红颜薄命”这样的残酷的词汇恰是对易卿悲情命运的总结。

二来米心旸心疼这段日子以来苏默默瞒住她和马思远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了这么多,她是熬怎么过来的?以怎样的心绪面对咫尺间的惨烈?更何况她还在现场,目睹了易卿的死亡,她眼中翻滚的泪水已化作绵延的细线顺着眼角汨汨而下。

她该如何面对易卿的母亲,怎么对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奶奶讲述这个残酷的事实?苏默默担心易卿的母亲身体出现状况,一定要米心旸在场,否则不敢告知实情,这么多天过去了易卿一直没和家里联系老人家也许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了,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吗?不管她有怎样的心理准备,这绝对是最坏最坏的结果了。

“苍天啊——你开开眼吧?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米心旸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窗外的远山呼喊,泪水如泉向外喷涌,但心里的郁结情绪得以片刻的缓解。“那么善良的易卿学姐,还有那么善良淳朴的易卿妈妈,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米心旸嘶声低语着,仿佛在与幽灵对话。即使明天要长途跋涉她依然没办法入睡,痴痴傻傻地坐在窗前呆直到冉香母女上来敲门,一开门冉香就紧紧地抱住米心旸,还把手中的艾莎公主公仔递给米心旸,小小的人儿已经具有强烈的共情能力了,米心旸心里一暖。

“这是干爹给我买的艾莎公主,她今天晚上陪你睡,旸旸姨,你别哭了。”

米心旸接过冉香手中的艾莎公主想到的却是马思远,一个在苏默默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米心旸抱起冉香到床上坐下,整个儿的彝族美女的雏形就在眼前,美丽灵动的大眼睛,小小的瓜子脸,红唇白牙惹人爱,米心旸赫然现冉香这天带着一对银耳环所以显得特别的机灵精怪,一看耳后现竟然是真耳洞,便向身后的冉香妈妈问道:“冉香怎么这么点小就穿了耳洞?”

冉香妈妈回答:“我们彝族人认为,在世间没有穿耳的人,死后到阴间便失明,因此,生下来几天便穿耳,在月子里我就给她穿耳了。”冉香妈妈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针线包,“米小姐,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你没有耳洞,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就按照彝族的习俗给你穿耳?”米心旸的泪不自觉地又垂了下来,她咬紧嘴唇点了点头,这是她在云南武彝县的最后一个晚上,冉香妈妈用这种方式为她践行。

米心旸目不转睛地看着冉香妈妈点燃了一支蜡烛,从针线包里取出一只绣花针在烛火上烤,见到这传统而简陋的工具她心里感到害怕,但此刻心里怀抱着的巨大悲伤掩盖了本能里的惧怕,冉香在一旁笑嘻嘻的观望着缓解了她的紧张情绪。

冉香妈妈手上一边操作嘴里一边念叨:“我们彝族人对待生死的态度是淡然的,认为有生就有死,生死是人生的连续反应。有诗这样唱:万物都会死灵堂之黄帝老爷也会死踢类之大象诗赛也会死禽类之孔雀娥冷也会死英雄之子哈意颠古也会死毕摩之子毕嫫阿拉也会死……虽说蛇不死,脱壳一次便算死一次不是不会死,世间哪有不死之理?……”

冉香妈妈像念经一样,米心旸听着昏昏入睡,这几天她实在太累了加上突如其来的精神打击早已令她疲惫不堪。半睡半醒中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一个活泼漂亮的小女孩拉着她的手在操场上奔跑,她们开心的笑着,阳光如碎金一般洒落在小女孩胸前的太阳花项链上,她停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吊坠说,“你的项链真好看,就像天上的太阳。”那时的绘画课上画太阳,她总是画一个硕大无比的圆形,再添上几根毛表示光的太阳,而这个吊坠恰是一个太阳花的形状,下次绘画课照着她的吊坠来画太阳更有意境。小女孩骄傲的说,“我叫旸旸,不是太阳的阳,而是旭日东升的那个旸,就是日出。”米心旸尖叫了一声惊醒过来,冉香妈妈吓了一跳,“扎疼你了?这才刚穿了一边。”

米心旸神情恍惚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看了看桌上的台镜,镜子里自己一边耳朵上吊着一个泥环的耳线。“这个泥巴有消毒杀菌的作用,你先将就几天,过几天长好了就可以换自己喜欢的耳饰了。”冉香妈妈说,刚才米心旸的强烈反应吓到了她,她不敢再穿另一边耳朵。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自己,她向我介绍她也叫旸旸,并且她还有一条太阳花形状的项链,是不是很奇怪?就像这个世界上同时存在着另一个我自己,这个梦魇从小伴随着我长大,冷不惊地就会跑出来吓人。”米心旸说着无奈地笑了起来,没有现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的惨然。

冉香妈妈温柔地拂拭着米心旸额头上的汗珠:“梦是不会吓人的,吓人的是心虚,老人不是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

米心旸望向冉香妈妈的眼睛,她似乎从来没有仔细瞧过这双眼睛,它乌黑透亮闪耀着洞察人性奥秘的智慧,也许潜意识里就是心虚,才会这么多年都被这个梦魇困扰。她又为什么而心虚?因为她是米心旸?难道还有另外一个米心旸吗?

从镜子中看到冉香妈妈正娴熟地准备给她穿另一边的耳洞,她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原来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很多痛都可以悄悄摸摸的淡而化之,米心旸皱了皱眉,对称的耳垂宛若给蚂蚁咬了一下。

翌日,在长途大巴的颠簸中米心旸无法入睡也不敢入睡,她害怕那个潜伏在梦魇中的幽灵再次出来骚扰自己于是拿出手机刷起微博来,看到“农夫”了有更新她心头一喜。对这个“农夫”她有一种似曾相识又相逢恨晚的曼妙情愫,一是感觉遇到了可以倾诉又能理解自己的知己,另一是对他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很感兴趣。

开篇便是“农夫有个学名叫——心太软,”米心旸开怀一笑,还心太软呢,这人分明就是说的自己的故事,拿一个心太软的农夫来暗喻自己看来是一个好心没好报的苦情故事,其实打她第一次点开这个人的主页就猜到了,她对这个人的经历感到好奇。“心太软从前一直努力耕作从未遇见过蛇更别说体察到蛇心险恶,在朋友的百般恳求下还是收留了这条小蛇,外面天寒地冻世道险恶,搞不好小蛇就一命呜呼了。呜呼哀哉,心太软了慈悲心肠悉心照料着小蛇的饮食起居,吃饱喝足的小蛇表现得温顺乖巧,时而在田地里捕鼠捉虫,时而嬉闹般从他指间穿过,他磐石般的心渐渐化为绕指柔,并开始质疑传说中“农夫与蛇”的故事,断定那不过是用来说教小孩子的谎言,就和无数编进新课标教材里的假大空一样。”

读到这里故事截然而止,后面紧跟着四个字“未完待续……”,米心旸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的盈盈绿色舒缓双眼,不用说这个叫“心太软”的农夫后来一定还是被小蛇所伤,这是一个为自己的善意心软而悔恨终身的故事,农夫始终没能逃脱被蛇咬的命运。有没有可能农夫和蛇成了最好的朋友,愉快的生活在一起呢?

米心旸从头把故事又读了一遍,此处的截然而止就像是一个分岔路口,是有两种可能性的,但米心旸更倾向于相信前者——一个悲剧性的故事,若不是悲剧也不值得拿出来分享。

米心旸看到“农夫”对她先前的留言有回复:马上登机了,不是吊胃口,下飞机第一时间更新「调皮」”她立刻回复:后来呢?农夫死了吗?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么问太幼稚,他就是农夫啊,现在不活的好好的,农夫肯定没死啊,她赶紧把这条删掉想了半天,最后只回复了一个「笑脸」。

大巴车破旧不堪,一路颠簸得米心旸胃酸都要翻出来,她靠在椅背上随着汽车的颠簸做着共振,离开了苏默默离开了马思远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马思远,怎么又想到了他?一想到这个男人即将成为她的妹夫嘴角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笑着笑着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一个男人跟着她上了大巴并一直坐在她的后排从两个椅背中间的缝隙处探出脑袋偷窥着她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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