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德是在此初见林霁华。
当时,少年将军云中归来,卓有战功,一身京红,百步穿杨。
如今她射箭之处,皆为荒冢。
李正德乔装掩面,一人打马出城,到了那围猎场。他下了马,放它自己嚼草,走几步没看到人。
他心中开始发慌,拨开疯长的蒿草,向坟冢中去。脚下乱石多起来,他踉跄了几步,干脆抽出剑来,于蒿草间乱斩,劈出一条路来,自其中挣脱。眼前霎时空旷起来,他抬眼,看到林霁华有些错愕地望着自己。
“霁华,同我回去。”他伸了手,“你这样还骑马,恐怕不妥吧。我已让府中派车架来,你先跟我来。”
林霁华摆了摆手,引他到身侧来。她有孕不久,还未显怀,身形依旧利落,与当年围猎射箭时无异,只是身侧没有原先那把剑了。
“我于此处,为我父立了一块碑。”她道,“我看林家不会引火烧身,他秋后绝不会能归葬姑苏。在此地,也不算太辱没。”
“霁华,你不要急,事情绝非毫无转机。”李正德扶着她的肩头,“这么着急给你父立碑做甚,我会想办法”
“不必。”
林霁华推开他,将他戴歪的护腕正了正。
“我父在你眼中,也已是一枚弃子了。”她轻声道,“我比他好些,还有个孩子。”
“并非,我仰慕于你,绝不会”
“你仰慕的,是何人?”林霁华笑起来,“是那个手握兵权百步穿杨的林将军,还是如今这个手不可握寸铁、连父亲的性命都救不下的废物?”
李正德一时失语。林霁华上前,一把捉住他的前襟,鼻尖亲昵地抵着他的,几乎是恶狠狠地低声吼道:
“可我爱你,二郎,我爱你。”
她猛地松手推开他,接着俯身干呕起来。李正德抓着她的肩,替她拍着背,听辘辘的车声响过来,便扶着她向外走。
身后新碑旧冢,荒草丛生。
冀州第四十三
李群青自马上翻身下来,双脚再踏上冀北于烈日炙烤下干裂荒芜的土地。
这一片地方,曾是祖父李长卿——或者说,李执,少年时的封地。于此北望,燕云十六州连缀,长城万里,抵至阴山。
而此时此地,数万流民滞留于此。
明面上她算是跟着巡抚来视事,跟在那些大人后边。但李鉴亲自给了她手谕,又有一重飘渺的身份将她撑着,她被推着成了那个要走在最前头的人。
那巡抚直奔燕京,李群青一人带着几个从许鹤山手底下调来的不良人,朴素打扮着,来到她北归之时所至之处。那些破烂不堪的营帐仍立在原地,其间原有的溪水却已干涸了,只留下焦黑的故道,与两侧枯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