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感应到了儿子的归来,边城回国当天晚上,边怀远恢复了意识。
眼皮沉重如铅,几度开合,终于,意识在模糊的视线中缓缓浮上海面。病房光线昏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滞感。耳边回荡着医疗仪器稳定的滴答声,那是他与世界的维系,规律的声音告诉他,他还活着。
术后的疼痛像深埋海底的暗流,他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现在,镇定剂的温暖波浪把它掩盖住了。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检查生命体征,确认心率和血压的稳定、四肢活动能力。
意识进一步清晰,边怀远试图动一动手指,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医生询问他是否明白现在的情况,四肢是否有麻木或刺痛感。
边怀远摇摇头,把目光投向医生身后——边城在那里。
医生记下他的回应,转身告诉边城:“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继续观察12个小时。”
边城点头致谢,走到床边,挪了一张椅子坐下,问父亲想不想喝水。
边怀远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他:“我梦到了好久以前的事。”
他的手停在水杯上方。
“你还记得你十一岁的时候吗?”边怀远说,“io决赛,你在南京集训,当时你只有这么点大。”他的肌肉还处于麻痹状态,没办法做手势,只能用表情来展现往事的追忆。
边城当然记得,他对所有事都记得很清楚。
“前两年国家代表队都拿了金牌,教练要保住三连冠,你压力太大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边怀远说,“我每次去看你,你都板着脸,一点笑容都看不见。我当时想,你那么喜欢数学,怎么能让热爱的事情变得这么痛苦,就用车把你偷渡回来了。”
“结果教练打电话来一顿痛骂,我又回去了。”
“是啊,”边怀远说,“但好歹在玄武湖玩了一天。”
要说美好的回忆,那还是留下了很多的。
“之后我就不干这种事了,”边怀远说,“想找别的办法让你开心点,我们家没什么幽默的基因,我只能在网上找各种笑话,去看你的时候讲给你听。可惜你这个孩子太难哄,一次都没笑过。”
“那些笑话真的很无聊。”
边怀远叹了口气,望着天花板:“然后我就醒了,感觉这个梦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边城默默把手收回来,放在病床边沿,距离父亲插着软管的手只有一寸之遥。
边怀远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头发和枕头摩擦出窸窣声:“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话题是达摩斯之剑,掉落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床上的病人主动割断了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