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啊……不要来……哪里就急这一天……”孟老爷子?声音沙哑,是麻醉手术后?的反应,他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精神?头儿看着挺好,病床边的几台设备数据也平稳。
晏在舒俯身去听,笑笑说:“出了学校一路过来的,没淋着雨。”
“吃饭没有?”
“中午吃得迟,这会儿不饿呢。”
孟老爷子?听着这话,搭在被子?上?那只手突然动了起来,颤巍巍的,抬一下右指,眼神?也缓慢地往右边挪,孟揭一下子?懂,弯腰握住他手,说,“您别动,我拿。”
右边抽屉里搁着一只盒子?,里边是某间老字号的绿豆糕,孟老爷子?嘴唇翕动着:“你们?,都……吃点。”
挺唏嘘的。
孟老爷子?是跟谢听梅旗鼓相当的人?物。
现在都说孟介朴沉稳干练,政绩卓然,但三?十年前,在那时?代狂潮翻涌最盛的时?代,真正披袍挂帅定江山的人?是孟非石,当年谢听梅攘外,孟非石安内,他们?惺惺相惜,共同扶起了摇摇欲坠的海市经济,在狂潮里挽多少小家于风浪。
孟非石一直是个传奇。
但传奇有落幕的一天。
他的生?命体征由几条线就简单书写,他曾经强健的肌体变得孱弱无力,就连呼吸也要依靠机器,他浑浊的眼睛望着晏在舒,让她心泛酸。
泛酸,可是脸上?还带着轻快的笑。
她给孟老爷子?示范了播放器的用法,说都是最新的几集评书,“您都没听过的,但是一天只能听20分钟哦,久了不好的,会乏,应该过……”她掰着指头,“啊,两周之后?,您就能听整集的了。”
孟老爷子?嘴边也带笑:“就二十分钟。”
晏在舒满意?地点点头:“医生?说了,您身体底子?好,恢复得也快,就是不太听话,”她转一下眼珠子?,“怎么?呢,您还想大过医生?去?”
到底是孙辈,到底是从?小不丁点儿就看到大的孩子?,孟老爷子?被哄得服服帖帖,当场说定了,不逞强不任性,医生?怎么?叮嘱他就怎么?修养。
晏在舒就握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指头,跟小时?候一样?,晃一晃,轻声说,“两周后?我还来的哦,不骗人?哦。”
三?人?约莫说了十分钟话,护士就进来提醒,说病人?需要休息,不好太耗神?,晏在舒也就道声谢,还没起身,孟老爷子?却抬手,朝他俩弯弯手掌。
进隔帘的第十分钟,在这一道手势的示意?下,晏在舒和孟揭才有第一次眼神?联结,他们?同时?弯了身,听见?孟老爷子?嘶哑着声儿,说。
“……好好,好好儿的。”
那眼神?很浑浊了,很疲惫了,这辈子?挽过狂澜于风雨,也扶过大厦于将倾,到了还是记挂子?孙的姻缘。
可能是老糊涂了,孟非石想,人?老就不能免俗,鬼门?关走过一遭豁达的人?会更豁达,遗憾的人?会更遗憾,他看着这俩孩子?,就像在照一面横跨五十年的镜子?,所以,怕啊,怕他们?年轻气盛,怕他们?重蹈覆辙,怕他们?一悔就是半生?。
孟揭伸手,在老爷子?手背拍了一下,跟在电梯里拍她的样?子?多像,孟老爷子?嘴角延出很淡的笑,手指头还在吃力地抬着,可晏在舒伸不出手,她觉得那眼神?像看不见?的绳索,一圈圈套住了她的脖颈。
她没受过这样?强烈的注视。
就连十八岁生?日那天,孟老爷子?带着礼物出现在家里,撂下那颗隐形的炸弹时?,她也没觉得这件事的压力大到让人?难以喘息,顶多是对?长辈爱牵线搭桥的心理感到无言,而那时?候,她耳边听到的声音也大多是调侃的、艳羡的、祝福的,没有无形的压力碾在她心口,碾得她呼吸滞闷。
明明是场一段结束为?前提的情侣关系,她要怎么?对?着这样?一位老人?说,好的,我们?会天长地久,我们?会白头偕老,我们?会有光明的未来。
不能的。
此时?此刻,她跟孟揭是实打实的男女朋友,她可以做到“孟揭女朋友”的种种礼数,就像孟揭对?待她阿嬷一样?,这是接受这段关系就必须要承担的连带责任,但这段关系有终结的时?候,她不能撒一个有关未来的谎。
进退两难。
孟揭也察觉到了她这一刻的欲言又止,看到她蹙起的眉,而他反应也快,借着察看输液袋的余量,拉开了隔帘,叔伯们?进来,叫护士的叫护士,打趣的打趣,你一言我一语,搅散了这阵沉闷的气氛,也打断了晏在舒即将出口的话。
时?间不早,外面下着雨,一阵阵的雨脚扑在窗边,孟介朴让孟揭送她回,晏在舒跟长辈们?一一告别,大家的叮嘱很多,关怀也很多,孟三?叔甚至陪了一段儿,送他们?下到停车场才走,明明白白是对?自家孩子?的态度。
从?前不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