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九年这样直言不讳的言,卿白那些原本准备好的委婉之言顿时失去了意义,他不免心中一紧,猜想九年应该是感应到了什么新的情况,并且已经由不得他们哄着孩子慢慢来了。
小猴脑袋一歪,还是天真活泼的模样,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里却飞快闪过一丝幽绿色的光:“小光头已经长大了,是大人,那个是假的小光头。”
“我分得清楚,你别想骗我!”
还挺有逻辑,就是不太清醒。
得罪人的话不能全由九年一个人说,卿白抢先一步道:“小光头已经长大了,那你呢?”
在小猴越幽绿的眸光下,卿白一字一顿的说完了堪称迎面直球暴击的话:“你为什么还是小猴子的模样?”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刹那,蹲坐在哀蝉肩膀上的毛绒绒小猴子彻底变了模样浓黑的黑影宛若一团清水也化不开的陈年老墨,有丝丝缕缕的黑雾缓缓朝着四面八方涌动,没什么形状也没什么质感,要不是上面那两团着幽幽绿光的洞,和后面竖着的长尾巴,猛一看还真分不清前后左右,只有盯得久了,才能勉强从那团黑里分辨出一个猴样。
还真是今早蹲在窗外树杈上和他玩木头人的那团黑影……这算是被说回原型了?卿白想。
那两团绿光灭了灭,大概是在眨眼睛,再次睁开眼后就见它急促地左看右看,那些原本缓缓涌动的黑雾像被什么凭空吹了一口冷气一般,猝然消散又乍然再起,有空洞嘶哑的声音响起:“因为我已经……我已经死了……死了就,就长不大了……”
说完,小猴影突然出凄厉尖啸,一瞬间风停气缓,周围树影凝固,有层无形的屏障悄然破碎,风再起时树影婆娑摇碎一地金子般的阳光。
树林不再是先前的树林,羊肠小道不再望不到尽头,不想重温当年惨剧的也不止哀蝉一个。
在小猴尖啸的前一瞬,九年就像早有预料一般抬手捂住了卿白的耳朵。
自从变回兽形卿白有许多不便,唯独五感突飞猛进,其中听力与视力最为突出,捂耳朵这种动作对如今的卿白只能说聊胜于无,调情意味高于实质意义。
“出来了……有没有不舒服?”九年的声音很冷静,一点没有刚刚伤害了一只小猴子脆弱心灵、打破了小动物天真幻想的自觉。
卿白摇摇头,正要说话,山林深处突然远远传来一阵阵尖啸,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就像是在……回应小猴。
来不及反应,卿白眼前一花,不知九年带着他又隐在了何处,大概是树上?也可能他并未费心躲藏,只是换了个形态便轻易消失在所有活物与死物的视线里。
卿白低头看了看像安全带一样牢牢捆在他腰间的黑色蓬松尾巴,突然有点羡慕九年对于尾巴妙到毫巅的操控力。他变回灵犀幼崽后除了向别人解释自己不是猫以外最大的烦恼就是那条多出来的尾巴,尾巴不是指甲也不是头,长了影响生活了可以直接咔嚓一刀剪掉,它是一个身体部位,就像四肢,但又不像已经磨合了二十多年的四肢那样听话,它总是有自己的想法,还特别喜欢和卿白的意志对着干。
比如现在,在明显即将生什么的情况下,为了尽可能不给给九年添麻烦,卿白的大脑向全身上下都下达了静止的指令,身体器官包括四肢都第一时间响应指令,尾巴作为身体新晋部位对此自然也有反应,只是反应的方向有些微不对……它翘了起来,然后缠上了九年绕在他腰间的尾巴。
不能说有多明显,只能说黑白分明,像极了两条合为一股再撒点糖霜就能搁甜品店货架售卖的黑白巧克力麻花。
卿白清晰的感受到了九年的身体从自然到僵硬的全过程,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卿白还真体会到了一种欺负老实人的隐秘快感。
众所周知,猫咪的尾巴向来和身体与大脑各过各的,所以是尾巴自己动的手,不关他的事。
自欺欺人的‘免责声明’一想好,卿白心里那本就为数不多的不好意思便消散得更干净了,然后脑袋一抬,就看见一群不知道啥时候到的猴子抬着一个人形物体吭哧吭哧往树林深处跑。
如果他的眼睛没出问题,那个人形物体似乎是……哀蝉?!
卿白冷静了两秒钟……冷静失败:“怎么办,哀蝉被猴子绑架了。”
九年脚下轻轻一跃,背着个猫也不影响他身轻如燕踏叶无声,就这样借着树枝的遮挡与光影交错,不远不近的跟在猴群后面。
“它们不是在给我们带路?”九年声音清淡一如往昔,高的跳跃奔跑也没令其产生一丝颤抖。
卿白怜悯地看了一眼前面在猴群中‘众星捧月’的哀蝉……都这样了那团猴形黑影还蹲在他身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谁叫他半道作妖作出个记忆幻境鬼打墙,要出去总要付出点代价。
于是卿白果断点头:“你说得对,它们是在给我们带路,哀蝉就是路标。”
有了引路猴带路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一间塌了一半的砖瓦房,或者说是一座无名野庙。
那庙白墙青瓦,无门无窗,檐门口摆着一个瘸了腿的红泥香炉,屋里一米高的砖台上蹲了尊看不清脸的黑色泥塑,那泥塑既不像佛家的罗汉菩萨,也不像道家的山神土地,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看其身上绑缚得密密麻麻的红色粗布绳索,想来也不会是慈眉善目那一挂。
樗山深处竟然还有这样一间庙。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样偏僻残破的小庙‘香火’还挺旺盛,今天这样不年不节的日子门口都跪了一地人,还都是熟人。今早农家乐饭厅那两大桌人除了燕姑娘全在这儿了,就是状态都不太好,不是鼻青脸肿,就是昏迷不醒。
看来他们之前在罅隙看戏、树林打转的时候错过了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