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福元本纪1-逼宫
是夜,昭宁帝听到了诡异的动静,睁开眼,猛地翻身而起,幔帐外灯火通明,却无一个熟人。冷静的扫视着寝宫里的人,二十年帝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不过是基本的素养。
静谧的寝宫,令人窒息。
昭宁帝换了个姿势,靠在床头,悠闲的道:“谁要杀我,总得叫我做个明白鬼吧?”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
熟悉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昭宁帝愕然:“初晖!”
“是我。”
昭宁帝直起身子,难以置信的问:“为什么”
李初晖看着父亲,道:“我也想问为什么?太傅以考试择太子,无人不服。然而我文武皆远胜弟妹,为什么我不是太子?因为我是女儿么?”
昭宁帝登时头痛:“你已经嫁人了。”
李初晖道:“我守寡了。”
昭宁帝噎了一下,道:“是,我没有挑好人,此事是我对不起你。”
李初晖道:“即便我不守寡,我也有本事让孩子跟我姓。父皇,儿女有什么区别么?就因为我是公主,明明我比他们更适合这个江山,你也要把我排除在外。叶庭芳官至太傅,秦王妃官至宗人令,君子墨官至总兵、夏波光官至工部尚书,沈鹤鸣入国防、孟尔秋入户部、除去内阁,六部五寺里哪处没有女人?我亦想问,为什么?凭什么?”
昭宁帝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即便你重用太傅,你的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女人。”李初晖眼中饱含了愤怒,说什么自幼娇宠,说什么最疼爱的孩子,平素里的衣食住行比兄弟们都好算的了什么真到了立太子时,她的名字,根本不在候选之列!
昭宁十一年十月,宁妃再诞公主,为后宫最小的孩儿。宁妃已然是后宫的无冕之王,庭瑶没兴趣再管后宫,她的精力都去了官场,比后宫更尔虞我诈的官场。一样读书识字,一样弓马娴熟,谁愿一生陷入家长里短,谁愿抢那分布分果子的宫务?宁妃要做皇后,跟她无关,可宁妃的儿子要做太子,她绝不容忍。因为她的四弟,除了是个男孩,再没有一项比的过她,她不服!
昭宁帝想说你既然想当皇帝,为何不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是没说过?还是他当做笑谈?第二次了,他被武力逼迫的第二次。当年叶庭芳亦在信中笑谈要去钦天监,他没放在心里,于是兵戎相见,他被迫投降。以成绩选拔太子早已不是秘密,多年来李初晖力争第一,他猜不着么?被庭芳威胁之时,尚且稚嫩,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他还看不懂人心么?被女儿质问的,无法自欺欺人。
他不希望女儿继承皇位,因为生育的那道关卡,不是坚韧就可闯过。一个王朝,不能过于动荡,育龄期的高死亡率,太过更迭。
可她的女儿,把太傅的话,活学活用至此。不给?那就动手抢好了!昭宁帝自嘲一笑,当初他怕庭芳教出个反贼,使女儿去绊住。女儿绊住了叶太傅,要她做不成叶太后,却终究是教出了个反贼。他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报应呐!
父女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昭宁帝道:“你提议女兵入宫守卫,为的就是今天。可你有没有想过,兵权依然在我手中?”
“你如此选择,会死的,初晖。”
李初晖抿着嘴,一言不。她不会死,如果她杀了父亲,为了稳住朝堂,叶太傅会扶她上位。只要闯过了最初的难关,她与叶太傅之间,鹿死谁手,还是未知。徐都督早已潜心研,不再理具体军务。中军都督刘达,未必不可谈。都是中枢玩政治的老手,什么爱恨情仇丝毫不会放在心上,没有外家、没有潜邸旧臣的她,只能继承父皇留下的一切,不会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顾虑。所以她是朝臣心中最佳的继承人,比任何一个皇子都是。除了徐景昌,大概也没有人会想着报仇。
一入官场,每一步都是博弈,与妥协。
昭宁帝突然从枕下抽出匕,直袭李初晖。李初晖反应极快,扣住父亲的手腕,用力,匕落地的同时反剪,把昭宁帝死死摁回了床上。
昭宁帝惊恐的现他挣扎不开。李初晖异常吃力,但她故作从容的道:“父皇,你并不擅武艺。”
昭宁帝在武学上确实是个废柴,然而他够冷静。李初晖是女子,力量有限,耐力更是不足。父女两个较劲,昭宁帝终于瞅准了空档,反击!李初晖被踢开,却是停在屋中,不再动弹。
昭宁帝喘着气,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就这么想杀我?”
李初晖沉默,她并不想杀昭宁帝,这个真心疼爱了她二十几年的人。幼时的美好,镌刻在心中。可是她不愿自己的价值被否认,更不愿对着不如自己的弟弟俯称臣。天家无父子,就是因为九五至尊的权力太诱人。
“陛下!”
浑厚的男声在寝宫外响起。李初晖霎时冷汗浸湿了衣背!怎么可能她在寝宫外的人呢?
昭宁帝叹息:“初晖,做皇帝的不可能没有后手。你想暗中渗入寝宫,然而禁军不止女将。你没有做到密不透风,更没有办法收拢宫内全部的守卫。出其不意的确是你唯一的机会,但这个机会非常渺茫。接到风声的人,再来不及与我报信,他也会通知其余的守卫。救驾之功,足以封侯。即便我死了,你也无法处置一个忠臣。一本万利的生意,换成你,你要不要做?”
李初晖的脸色白,但还算镇定。越是要紧时刻,越不能慌。早已想过失败的后果,她夫婿已故,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赌一把,赢了主宰天下,输了不过一死。比起对着四皇子叩,对着二公主三公主摇尾乞怜的屈辱,死又何惧?
太冷静了!昭宁帝苦笑,他的儿子们可真够废的,捆起来都不如长女。这是老天对他非要让女人做太傅的惩罚么?昭宁帝问:“文臣你有自己人么?”
李初晖没有回答,她当然有文臣。袁辅在时,内阁与太傅尚可分庭抗礼,袁辅病故后,内阁再无人能掠太傅之锋芒。朝中大权尽数在太傅手中,作为一个奉旨绊住叶太傅的公主,她得有多长时间接触朝政?有多少机会勾搭朝臣?昭宁帝用权力做诱饵,让半数人口的女人成为他的拥趸。可昭宁帝是男人,真正能左右他人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傻瓜。昭宁帝给再多的权力,有龙椅上坐着的是女人给的更多么?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登基,天下有识的女人就会癫狂。太傅执掌朝政整二十年,天下说牝鸡司晨的人不说死绝了,也被边缘化到无法出声。自己弱小的时候,借力打力才是正途。
所以李初晖的班底已经有了,昭宁帝欲在皇子中择太子,就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异动,连太傅都没有防备。可她不能说,跟她一起逼宫的军官兵士会死,无可奈何。但文臣在暗处,她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昭宁帝又笑,还挺有担当。
悉索的步伐声在夜里尤为分明,渐渐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