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如怔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女儿:“你什么意思?”
金华想了想,说:“是不是交给钟超林书记,让市委来处理呢?”
刘意如断然道:“不行,钟书记已经定下来要退二线了,你这时把钱交给他,他怎么办?还有没有时间处理?怎么处理?别忘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很可能涉及到你们烈山县整个班子,搞不好要出大乱子!”
金华点点头,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是啊,妈,正因为市委班子要变动,这个钱我才不想一捐了之,免得日后弄个不清不楚!妈,现在下面都在传,说是文春明可能要做明阳市委书记,你看我是不是把钱悄悄交给文市长呢?”
刘意如仍是摇头:“你这不是将文市长的军吗?文市长现在的麻烦还少呀?光一个明阳轧钢厂就够他头疼的了,更甭说孙亚东还给他上眼药!再说,我看文市长也做不了市委书记,省里恐怕通不过。退一万步说,就算文春明真当了市委书记,你也不能这么做。你想吧,文春明和钟超林是什么关系?!”
金华又说:“要不,就交给孙亚东?他不是主管纪委么?这事也该他管!”
刘意如“哼”了一声:“金副县长,我看你真是疯了!孙亚东这种愣头青调来才几天?明阳是谁的天
下?也不想想,他在明阳能站住脚么?!”
金华不作声了。
刘意如想,女儿碰到的问题实在棘手,不是女儿从明阳人民医院里跑来,把这些被迫收下的钱摆到她面前,她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事实说明,烈山县的腐败问题可能比较严重,甚至十分严重。从原则上讲,她应该鼓励女儿挺身而出,把这些钱物送到市委去,并由此揭开烈山腐败问题的盖子。然而,真这样做了,后果难以预料,烈山县的干部几乎都是钟超林、文春明二人一手提拔的,烈山的经济又搞上来了,现市委对烈山的问题十有八九不会认真查处,甚至根本不查处。女儿将在得到几句空头表扬之后,被人家孤立起来,最后被排挤出烈山班子,对此,连女儿都意识到了,她这个市委办公室的老主任不会意识不到。
想了好半天,刘意如也没拿出什么好主意,只好说:“金华,我看这些钱你还是以那些送钱者的名义捐给希望工程吧,收据存好,烈山日后就是出了问题,也与你没关系!”说罢,苦恼地笑笑,问女儿,“金华,你不会笑话妈胆太小吧?”
金华摇摇头,认真地道:“妈,您不是胆小,是政治上成熟。”
刘意如搂着女儿的肩头说:“对,政治上一定要成熟起来,要知道,是恶疮总有一天会溃烂,我们作为领导干部起码有一点可以做到,那就是自己洁身
自好,这样才能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
金华点点头,“妈,我明白。”然而,对把钱捐出去,金华还是有想法,便又说,“妈,这明阳的班子既然要动了,我们是不是就再看看呢?如果省里派来一个敢碰硬的新书记,烈山县的盖子不就可以揭开了么?”
刘意如仍是摇头:“人家新书记恐怕也不愿多这种事呀!”
金华固执地问:“如果……如果新书记恰恰需要这种腐败典型呢?”
刘意如眼睛骤然亮了一下,注意地看了女儿一眼,不作声了。
金华受到了鼓励,又热烈地说:“妈,你看这样好不好?这笔钱我们先不捐,就留在手上看几天,如果新书记有气魄,敢揭烈山这个盖子,我们就把钱交给他;如果他和钟超林、文春明打得一团火热,四处和稀泥,我们再把钱捐掉也不迟嘛。”
刘意如觉得女儿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才点了点头:“这也行,不过,金华,我可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能见钱眼开呀!”
金华笑道:“妈,你可真小看我了!我要见钱眼开,就啥也不和你说了!”
刘意如问起了女儿的病情,得知女儿病情好转,便劝女儿早点回烈山去,不要老呆在明阳医院里。说是年纪轻轻,给别人留下一个老病号的印象就不好了,尤其是在这种市委班子要变动的敏感时期留在明阳就更不好了。
说这番话时,刘意如不像是金华的母亲
,倒更像是金华的上级。
1998年6月23日23日明阳宾馆轧钢厂
文春明坐在自己的奥迪车上昏昏沉沉去明阳轧钢厂时,经过了明阳宾馆。
明阳宾馆是市政府的招待所,跨海大桥通车剪彩活动接待处就设在这里。接待工作三天前进入了倒计时,会务工作人员按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全部进驻了,今天值班负责人是市委副秘书长田立业。文春明实在不放心这位田副秘书长,怕他溜号,便让司机在明阳宾馆门前停了车,急匆匆上楼去找田立业。
田立业这次倒挺老实,没溜号,也没和谁凑在一起偷偷打麻将,而是呆在作为票务组的套间里写文章。文春明从田立业身后看到了文章标题,标题似乎还是和麻将有关,叫做:“从幺鸡吃大饼说开去”。
文春明拍拍田立业的肩头,开玩笑说:“幺鸡吃什么大饼呀?幺鸡吃米嘛!”
田立业回头一看,是文春明,乐了,自以为遇到了知音,马上和文春明神侃起来:“文市长,你以为我不知道幺鸡吃米呀?!幺鸡吃米,在麻将桌上,幺鸡就是最小的条子,做条子只能吃条子。可过去有个军阀和手下的人打麻将,做了一手条子,单吊幺鸡,老是和不成。后来,一个部下打出一张一饼,军阀突然一声高喝,‘和了!’部下们都说,长官,您老是和一条呀,咋能和一饼?军阀理直气壮地
、说:‘我这只幺鸡饿了这么久,见了大饼能不吃么?’得,军阀赢了!”
文春明笑道:“这军阀既不讲游戏规则,也不讲道理!”
田立业问:“现在这种既不讲游戏规则,又不讲道理的长官还有没有呢?”
文春明警觉了:“你这文章又想讥讽谁?”
田立业说:“我敢讥讽谁?也就是混俩稿费买烟抽呗!”
文春明警告道:“立业,我可给你提个醒:钟书记要下了,知道不?以后可没人再明里暗里护着你了,你小心了就是!”
说这话时,文春明踱着步,四处看着,这一看才发现,市里包下的六个房间里竞都空空荡荡,接待处的十几个人全不见了。
文春明一下子火了,再没心思说什么幺鸡和大饼,指着鼻子问田立业:“田秘书长,人呢?啊?我交给你的那些人呢?你都给我派到哪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