儼四看到一塊白麻布底下漏出?一隻摶緊的手,手下枕著一隻小黃布袋——從那個?袋子裡,嚴春總能變出?各種不?可思議的吃食。
儼四搶過兵士的鐵鍬,把用腳鐵鍬踩進黃土裡,就算肩上的傷一次又?一次崩開?,他?也要親手給嚴春挖墳。鐵鍬挖彎了,他?就用雙手去刨,刨到指甲反起?來,鮮血淋漓,也不?肯停。
高晴靠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默默盯著儼四的一舉一動。
一個?時?辰後,墳終於挖好了。
兵士拿來木板,左右一望,問:「誰會寫字?」
儼四搶過木板,跪倒,拿起?筆,卻發現右臂掛著的筋快要從骨頭裡扯斷了,他?握筆的手臂劇烈顫抖,左一划,右一划,非但沒落筆成字,反而徒增了幾筆難看的墨跡。
高晴走過來,如山一般壓到儼四身前,橫出?手臂,攤開?手,「拿來,我幫你寫。」
儼四僵直脖子,背不?抬起?,沒有搭理他?。
高晴矮身,一把搶過筆,折起?膝蓋,不?耐煩問:「叫什麼?哪裡人氏?」
儼四郎聲說:「高雨,洛北人氏,年十五,終十五。」
高晴整個?身子滯住,如被抽了魂魄,他?砸了筆,猛地躥起?來,一腳踩在?儼四的右肩上,用皮靴蹂躪他?的傷口,一手拎起?他?的衣襟,「有種,你再說一遍!」
儼四抬起?頭,黑眸里滿是霧色,茫然不?知傷疼,他?仿佛不?知自己置身何鄉何地,頭任由高晴晃來晃去,道?:「高雨,洛北人氏,年十五,終十五。」
「嚴!止!厭!」高晴一腳把嚴克踹進挖好的墳洞,他?從上睥睨他?,「是你,害死了我弟弟!我高晴與?你有著不?共戴天的仇!」
高晴踉踉蹌蹌走到屍體?旁,一個?個?掀開?白布,待見到嚴春,喉嚨里滾出?一個?低聲的嗚咽,扛起?自己的弟弟的屍身,離開?了。
潘都尉也終於知道?了裕王座下這尊佛是北境來的一匹狼崽。
嚴克蜷縮起?身子,如母親胎里的嬰兒一般抱緊自己的手臂,他?的淚終於淌下來,順著他?的下巴,淌進冰冷的黃泥土裡,隨少年的心血滲進這座狹小的冰窟。
春兒睡在?這裡,該多冷多寂寞啊!
有剛取香燭回來的兵士走過來,茫然瞧著他?人,舉起?鐵鍬,往墳里蓋土。
黑土砸到嚴克臉上,比刀還利,比冰還冷。
那個?填墳的兵士被人喚主,朝底下張望,嚇得坐到地上。
天上砸下雨來,如線頭一般的雨絲鑽進墳,那墳堆里沒有屍體?,卻躺著一個?哭泣的少年。
不?,桃州一役,再無少年。
嚴克魔怔一般重複一句話:「春兒,哥錯了。」
他?嘶聲力竭:「春兒,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