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殿作为大内正殿,一直都是元帝的理政起居之所。谢无崖和小师兄窝在大明殿上方研读宋史时,天天见殿内人来人往,不知不觉就将小皇帝的理政日常看了个明明白白。
元朝这代的皇帝是去年登基的,如今不过十八岁,十分年轻。此人坚持“以儒治国”,一天到晚都在大明殿里琢磨着如何裁撤冗官,颁布新律,又额外拨款修缮了大都城内的玄女祠,令人将今年新收的玉米棉花等物供了进去。
宋理宗要毁尽天下的玄女祠,元人反其道而行之,和汉人一块儿崇拜玄女,将这位神祇的庙宇修得到处都是。不过,元人和宋人一样,只喜欢玄女残留下来的医农种植、工艺杂学,至于稷菽宫的史评政论,则统统和谐,一字不留。
至治元年的十一月,小皇帝去了一趟大护国仁王寺,群臣给他上了一个“继天体道敬文仁武大昭孝皇帝”的尊号,普天同庆。和其它朝代相比,蒙元特别喜欢大赦天下,有天灾了要赦,有喜事了要赦,星象有变了要赦,祈个福祭个典更要赦。在小皇帝还没继位前,蒙元的大赦就已经频繁到一年两赦或一年三赦了,小皇帝即位后,群臣更是一有风吹草动就来上表求赦。
这样频繁大赦的恶果,自然是“为官者不知所畏,罪露则逃;为民者不知所忧,衅祸益炽注1。”当然,这话不是谢无崖说的,而是那位写出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监察御史张养浩在奏折里痛陈过的。
然而,张养浩的这番痛陈并没啥用。不仅没用,还被那会儿的当权者忌惮,罢免了他的“翰林待制”,告诫各省各台再不准拔擢录用。张养浩能怎么办张养浩只能改名换姓,溜了溜了。
这年十一月,小皇帝从大护国仁王寺回来后,中书左丞相拜珠又来大明殿面圣,请他大赦天下。谢无崖在大梁上一听到拜珠的话就皱眉,连手里的宋史底稿都不香了。
大明殿里的小皇帝并没有立即回应左丞相的请求,而是久久地看着手里的折子,一动不动。拜珠心中颇为忐忑,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见那位年轻的天子叹道“恩可常施,赦不可屡下。使杀人获免,则死者何辜”注2
谢无崖无声地给小皇帝鼓起了掌,赞道怼得好
然而,小天子的烦恼并没有这样轻易结束。一个月后,皇宫里的西域僧人因“日有食之”,又来请皇帝大赦天下祈福。谢无崖看见小皇帝的额头青筋一跳,忍无可忍道“释囚祈福,岂为师惜朕思恶人屡赦,反害善良,何福之有”注3
这话说得可太好了,谢无崖想着宋史底稿反正也看得差不多了,便从大明殿的横梁上跳下来,一记手刀将大殿里的西域僧人劈晕,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不愧是人君,面对这样的剧变,一没有张皇失措,二没有大声疾呼,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女郎,平静道“来者何人”
谢无崖因为有金手指,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小师兄,故而行事嚣张,无所顾忌。女郎看了看临危不乱的小皇帝,奇道“噫,你怎么不喊护驾”
“姑娘点倒的国师,乃大元第一高手。”小皇帝冷着脸说了这么一句话,意思是我大元的第一高手都扛不住你一招,他如今身在敌手,谁能护驾喊了又有什么用
谢无崖听了这话,也收敛了神色,郑重道“天子不必忧心,我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
“姑娘想说什么”小皇帝看着女郎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你”谢无崖摸了摸鼻子,含糊道“你的新政不要操之过急,身边时刻都要有自己人,不要相信那些蒙古和回回的贵族”
若谢无崖记得没错,元英宗在历史上就是因为新政得罪了蒙古贵族,才在睡梦中死于非命的。可小皇帝具体死在何时何地,因这条不是考点,谢无崖对元朝的兴趣也没有其它朝代浓,就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了。
小皇帝毕竟还不错,新政裁撤大量冗官后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谢无崖私心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不要再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俗话说疏不间亲,谢无崖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叫一个蒙古天子不要相信那些“蒙古贵族”,本身就是很奇怪的。小皇帝听完女郎的话,面如沉水。谢无崖朝大梁上的小师兄招了招手,无声地说了句“咱们走吧。”
巫行云在大梁上隐去身形,先一步消失在了大明殿中。谢无崖紧跟着转身离去,却被少年天子突然叫住了。那人喊住女郎后,意味深长道“姑娘,朕刚刚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曾看过一幅大内珍藏的前朝遗像。”
“啊”谢无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些话。
天子深深地看着女郎的五官,继续道“那幅遗像是前朝吴领军的真迹,上面画的是他的师祖。”
“额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