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像一道清浅坦然的溪流,已没有任何幽深的不可言说的部分。
傅玉行看着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原本沉沉压在身上的紧张一时都荡开了,可他还是喘气,还是仔细看着她。身体无知无觉地蹲下去,靠着身后的灰墙,和树下的她隔了一个院子的距离。“那……你不要紧吗?”
赵蘅微怔。
他赶回来,就因为这个?
“我不要紧。”
其实连她自己也以为会伤心,可原来真的不伤心了。
第六十四章团圆和美
赵蘅和红菱、瑞兰在亭子里说话时,方道怜从院子另一端走了过去。看到她们,也就那么瞥一眼,自己过去了。
瑞兰道:“你这弟妹嫁进来都快一年了,还是这么面冷心冷的,从来也没见她有过笑脸。要我看,你做长嫂的也实在是为她尽心了,回回热脸贴她的冷屁股。她是受过不少苦,可你又不欠她的,跟你做什么怪?”
赵蘅没说什么。她感觉道怜对她有着日渐深重的敌意——不是一视同仁的冷淡,也不是从傅玉行身上转移而来的迁怒,是只对她一人,那种越发阴沉的审视目光,和越审视越加深的怨怼。
这话她也没法和任何人说,她知道道怜心里有一道坎,而且她也清楚,她并非没有对不起道怜的地方。
瑞兰又道:“都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个身孕。”她有着已婚女子的敏锐,始终觉得傅玉行和方道怜之间隔了一道芥蒂的墙,忽然一拍桌子道,“他们两个该不会,还没有——”
赵蘅一开始没听明白,反应过来后,偏开头,“你在这议论什么呢。”
瑞兰拿胳膊撞了撞她,“这有什么?你做长嫂的本来就该留一留心,哪有做夫妻的像他俩那样。”
红菱素日是多话的,但是在傅玉行和方道怜的事情上,她却一句也没有推过赵蘅。因她心里清楚,这里面有一笔说不清的账,不要说外人,只怕连赵蘅自己也不过装作寻常过日子罢了。
这些背后议论的话,方道怜不是听不到。
她知道自己在傅家所有伙伴下人眼中是什么样,阴沉刻薄,难以相处,明明是被他们从泥潭里救出来,却把所有好意漠然置之。
可她不在乎。在她看来,赵蘅和傅玉行对她的好也并没有那么珍贵。
这两个人与其说对她好,不如说是“努力”对她好。他们在体谅她,忍受她,并无意中用这种方式,把她划开在两个人的世界之外。
真可笑,先是对不起她,然后又用她来弥补心中的愧疚。不,更重要的,是用她来掩盖他们之间不干不净的那点事。
所以他们对她越好,她越要挑衅,绝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地成了圣人。——咱们就这样相互折磨下去吧,看是谁先原形毕露。
可她想不到的是,赵蘅会在凶神恶煞的钱粮官闯进傅家时护在她面前。
钱粮官是负责替官府筹措军费的,但宣州的商户本就因战争阻断货运、赋税名目频出而叫苦不迭,对所谓军费更是能推则推,眼看筹了一个多月,筹款还不到十万,这钱粮官也失了耐心,于是生出个杀鸡儆猴的心思,盯上了作为药行行首的傅家。从一进门开始就满脸狞笑,言语威吓,身后跟了一大帮手拿刀枪的差人。
道怜因为多年饱受欺凌的生活,本来对这些官吏差人就恐惧得厉害,见他们个个来者不善,更是吓得面如白纸浑身抖筛。赵蘅把人往身后一带,朝着这群官吏厉声道:“哪怕是官府,做事总要讲个规矩律法。知州大人爱民如子,你们以他的名义筹措军费,却干出这样强闯民宅恐吓女眷的事情,岂不顾着知州大人的名声!”
她身边的一众护院保镖因赵蘅气高胆粗,也都壮着胆拿棍棒护着主家。如此一番毫不退让的对峙,对面的人虽然没有散去,但也不敢再放肆。
这时傅玉行也回来了,那钱粮官嘴上说着“商贾贩子有何足惧”,但真的见到傅玉行,还是颇为客气。被傅玉行不冷不热应酬了几句,自己带着人去了。这一回闹剧才算平定下来。
过几日,傅玉行回来时,把这事的结果告诉了赵蘅,说知州下令,当着他的面将那钱粮官痛打了一顿,戏倒是做得很真。赵蘅也冷笑:“到底是谁的主意也未可知,到头来还是那钱粮官担了虚罪名。”
道怜自那一天受了惊,着实在房中将养了好几日,再不敢到前院去了。赵蘅带了珍珠粉和雪花糖来看她,也把傅玉行的话转述给她听。道怜倒不太关心那钱粮官的下场,她心里有另一道坎过不去,“那日那官大人来的时候,你为什么挡在我前面?”
赵蘅一开始还没想起她说的哪件事,等她又说了一遍才意识到,笑起来,“这有什么,既是一家人,我又是你长嫂,本就该护着你些。我和那些人打交道惯了的,心里也比较有数。”
方道怜心中很绝望,她心想,这就完了。她其实宁愿赵蘅根本没有帮她。
一旦这样,她就再没有办法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