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漫长。”
见赵蘅仍旧有所迷思,似懂非懂,他又道:“施主,你说你丈夫双腿难行,来不了兰心寺,赏不了山顶的海棠。那你何不选上一枝最美的带回去和他一同欣赏?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花,而是和心仪之人在一起的时光。只要倒转心境,许多事情就会有不一样的开阔。”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们恰好走到小路尽头,眼前柳暗花明,看到一丛迎风灼灼的海棠。
这么一来,赵蘅还真有了点豁然开朗之感。问过和尚后,她踮起脚尖仔仔细细挑选了一支开得最烂漫的,捧在怀中,准备带回去给玉止。
那一捧海棠花把周围的空气也染成鲜丽的粉色,令人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她把小黑驴还给山上的脚夫,准备下山时,看到路边一个矮胖男人正竭力向另一个年轻高个子推销手中的人参。
“这是野山参,大补元气,益寿延年,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啊!”
那年轻人生得俊朗,白衣白帽,脸上带着温温的笑,说话带生疏的外乡口音,看着就不谙世事,吃不住别人极力兜售。
胖子见他肯听下去,心知有戏,更是卖力地唾沫横飞,“真是好山参,药市上买不到这么好的山参了,你看这芦头,这根须……”
赵蘅从身后不高不低地唤了一声:“张大洪。”
胖子闻声回头,一见赵蘅,脸上顿时白了一层,“傅、傅家少夫人……”
赵蘅走到他们面前,对那白衣男子道:“这是秧参,不是山参,别听他说。你若要买山参,可以到南大街傅家养心药堂去。”
她把张大洪叫到一边,劈头第一句话便质问道:“你自己家里就有病人,最该知道假药之苦,救人害人就在一线之差,你现在竟拿着假药骗一个外乡人?”
张大洪吃她这一问,急得脸色胀红,一张口便舌头打结,双手乱挥,“少夫人,我、我也是没了办法,我本来也想——不不,那其实也不是假药,那也是我亲手移栽的秧参,药效虽比不上野山参,可也不差的。所以我才——”
“那它是野山参吗?”赵蘅冷冷一驳。
张大洪堵在那里,哑口无言。这么胖大的一个人,显出一种无处安顿的样子,脚尖细碎,身子轻轻晃动着。
赵蘅看他那样子,又觉得可怜。
她会认得这张大洪,是因为他在傅家的药柜上欠了不少账。这人也是十里八乡一个有名的孝子,母亲害了顽疾,多年来变卖家产问医问药,本来一个小富之家,如今只能靠采药为生,母子俩就在村民好心腾出的宗祠旁寄身。
傅家对于这些穷苦害病之人,一向不急于追讨,若实在穷困,就直接免了药钱。但张大洪总会将欠款尽力还上。在赵蘅印象里,这实在是个老实又苦命的人。
可见他如今竟也拿假药骗人,赵蘅觉得心寒气怒,“你母亲一向为人温厚,若是知道你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怎么想?你就不怕她被你气得病情加剧吗?”
没想到一提老母,张大洪顿时眼圈发红,“她、她老人家……”
赵蘅看到他那表情,心有所感,“怎么,难道……”
张大洪的母亲冬天里过世了。为了替他娘亲筹一份棺材,收敛尸体,他才想到这个法子。
“我也知道我这么干不行,以后观音娘娘是要拿雷劈我的,可少夫人,我娘,我娘她这辈子受了太多苦了,我不能——”张大洪狠狠往脸上抹了一把,仿佛也恨极了自己,“我总不能让她到死都没有个能安生的地方……”
半山亭里只听到胖男人低低的啜泣。
赵蘅半晌无话,片刻,叹口气,道:“这秧参傅家收了,你到柜上带个口信,就说在兰心寺上遇到过我,让柜上多给点钱,够你给母亲好好收敛一下了。”
又道:“我知道至亲之人的死痛,旁人不管说什么劝慰的话,都显得很便宜。但你别忘了,你母亲死后你自己的人生还很长。你总不能连自己以后的日子都不顾了。”
张大洪流着眼泪,感谢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原来,你是傅家养心药堂的少夫人。”
她回头一看,那白衣男子竟还没有离开。从亭柱后踱出来,显然是把刚才他们的对话全部听在耳里。
他看着赵蘅,点点头,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前因后果:“怪不得,怪不得你让我到那个地方去买药。”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过来让赵蘅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