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小黑屋的门被打开了。
申旺和二顺子进来给我松了绑,我说:“你们以为我是贼呀,把我捆得这么紧,我的手都麻了。”他们听了我的话,没有什么反应,申旺冷冷地说:“走吧,跟我们到老族长家里去。”见他们都阴沉着脸,我也没有再和他们说什么,只是边走边活动双手。
到了老族长的家里,我看到桌子上的小簸箩里放着好几个煮熟的玉米,眼睛就直了,口腔里渗出许多口水。老族长坐在桌子边上,朝我笑笑:“坐吧!”我坐了下来,眼睛还是盯着那些玉米,饥饿会使一个人丧失尊严?我咽下一口口水,目光终于从玉米上拔出来,落在了老族长满是老人斑的脸上。老族长对申旺他们说:“你们也坐吧!”
接着,老族长对我笑着说:“壮士,委屈你了,老朽深表抱歉!”
我也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我说着话,不争气的目光又朝小簸箩里的玉米瞟去。老族长知道此刻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说:“你看俺,只顾和你说话了,忘记你还没有吃早饭呢。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这些玉米棒子你就将就着吃吧!”
我实在顾不了许多了,拿起一个玉米大口地啃起来。
老族长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说:“壮士,慢点吃,别噎着。”
他又吩咐申旺去给我倒了一碗凉水。
我听见申旺在二顺子耳边轻声说:“看他那样,饿死鬼投胎的!”
我心想,老子就是饿死鬼投胎的,我不填饱肚子,怎么去太行山找队伍呀!那几个玉米不一会工夫就进入了我的胃里,吃饱饭的感觉真他娘的好哇!我喝光那碗凉水,抹了抹嘴巴,然后朝老族长抱了抱拳:“老人家,谢了!您的大恩容我日后再报!”
老族长说:“壮士不必客气。”
我站起来说:“那我就告辞了!”
老族长赶紧说:“壮士不要急着走,老朽有事相商。你坐,你坐!”
我又坐了下来:“老人家有什么事情就尽管说吧!”
老族长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我们羊蛋村遇到难事了,这些天,我们都犯愁哪!要不是遇到那事情,昨天晚上,俺们也不会向你下手,让你遭那罪,还望壮士多多包涵!”
我说:“那不算什么,有什么话,老人家就尽管说吧!”
老族长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原来,不久前,羊蛋村北面的山上不知从那里跑来一股土匪。前几天,土匪进了村,抢走了不少东西,还放下话来,让村里人把藏起来躲日本人的粮食拿出来准备好,过几天会来取的。村里没有办法,粮食本来就不多,日本人也要来抢,土匪也要来抢,这让人怎么活呀!他们就只好组织起来,准备和土匪拼了。但是村里像申旺那样的青壮年不多,无论怎么样,如果要和土匪硬拼,那肯定是要吃亏的。他们在昨天晚上听说我是队伍上的人,就商量了一个晚上,想请我为他们出头,等土匪再来时让我和他们交涉,或者会起到一些效果。
老族长说完,眼睛里渗出了浑浊的泪水。
他抹了抹眼睛,近乎哀求道:“壮士,你就多留几天吧!老朽求你了!”
我无语。
如果我坚持要走,他们是拦不住我的,我要是留下来,又会发生什么预想不到的事情?
说实话,我有些迷茫。
这时,申旺把我的刀还给我,他说:“大哥,你就留下吧,帮帮我们。”
我接过那把鬼头刀,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暂且留下来。”
我在羊蛋村呆了两天,这两天里,老族长让申旺宰了一只羊,好酒好肉地待我。
可就在那天晚上,我却独自的跑了。我又梦见了上官雄,梦中的上官雄赤膊着上身,浑身是血,他在荒原上奔逃,后面很多黑乎乎的人在追赶着他,边追边开枪,他边跑边喊叫道:“土狗,救我;土狗,救我——”
我醒过来后,大汗淋淋。
我辗转难眠。
我开始考虑留在羊蛋村是不是个错误,老族长关于土匪的事情是不是一个借口,或者北山上根本就没有他们所说的土匪。如果这样,那么他们好酒好肉留我下究竟是为了什么?梦中的上官雄让我在这个地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闻到了血腥味,浓郁的血腥味召唤着我,让我欲罢不能。可我要是不辞而别,那对得起淳朴善良的狗蛋村人吗?我陷入了两难的矛盾的境地。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我的这个选择,使我躲过了一场灾劫,我的心灵却增加了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我一生都背负着那几十口子被屠杀的羊蛋村人的灵魂行走。
4
我悄悄地离开了羊蛋村,一直往北走,只有往北走,才能到达太行山,才能找到我心中的队伍。我已经习惯了在黑夜里走山路,就是没有路,我也可以踏出一条路来,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的去路。
还没有天亮,我穿过一条狭小的山谷时,落入了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