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还有众多来不及逃出来的百姓,发出绝望的悲号,此时也无暇顾及了。
身边的船上有人开始哭泣,或许是不忍看到这一幕,或许是因为他们也有挚友亲朋被困在城中。
赵蘅惊心地看着这一切。
怎么会这样……
一切都发生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生命的无常,在此刻以一种磅礴的力量压在每一个人头顶。一扇门,就此隔开城内与城外、希望与绝望、生机和死亡、今生和来生。
他们这些人上船了,还有更多的人,将被留在一座战火侵袭的城市中,被滚滚浩大的烟尘所吞没,无声无息。那里面,会有某对夫妇的无助的孩子,某个人的衰老的父母,某个家庭的一员,某人的挚友,某人的爱人……
赵蘅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孩子,最初哭过后这时又睡得香甜,对未来的路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两个至亲都已经不在身边,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这世上的分别,永远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而一旦失去,就写定了再也无法更改……
她不知做了什么决定,转过身:“红菱,”她郑重道,“替我照顾好孩子。”
“什么?”
孩子被交到错愕的红菱手里,赵蘅道:“我会去江陵找你们的。”
“阿蘅,你干什么?”红菱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翻身下了船。所有人跟着呼喊:“赵娘子,你快回来!”
众人看着她逆着求生的人群,涉水而去,冬日的江水打湿她的裙摆,每一步都前进得沉重困难。
“阿蘅!”红菱想去把她拽回来,让她别犯傻了,但蔡旺生和其他人连忙把她拖住。她只能看着她头也不回,一个单薄的背影,就这么孤独而坚决地消失在他们视野当中。她怎么能回去?她是在送死!
红菱无论如何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穿过城门,走上那条有去无回的路。
傅家宅院里,一群身披披风手拿马刀的燕勒军已经闯破大门策马而入,沿路来不及逃跑的仆人都被杀死,血流遍地。栖凤院、桑榆院……一座座院子巡视过去。
漪澜院中,满地碎裂的酒坛。傅玉行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靠在门槛上,眼睛盯着院门,点亮手中的火绒,等着贼兵一旦进门,便投入酒中,用一个无声无息的动作,换个同归于尽的收尾。
那一点火光在眼前亮起时,不知道他眼里闪过什么,睫毛掩盖着的平静下,有遗憾,也有不甘。
火绒准备投下时,一只手从身后将他抓住了,赵蘅气喘不定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傅玉行目怔心骇,以为是自己死前的幻觉。
可她浑身湿淋淋的,每一寸呼吸都真实,近在眼前,咫尺之处。那份眼神,是世间是任何人再不会有的。他骗她从院后角门跑出去,她竟然又回来了。
他不敢置信,等真的信了,紧接着就从心里涌出一股怒恨,抓住她的衣襟把她拖到面前,逼问她:“你为什么回来?你还要回来?”
赵蘅身体发抖,不知是被江水冻着还是被他吓着,面对他发红的眼睛,她只会说一句话:“你骗我,你故意支开我……”
好像他们不过是闹脾气的两个人,她专门折回来找他就为了讨一个说法。
傅玉行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抓她衣襟的手按在她脖子上,想靠近又想推开她。
外面马踏声逼近,二人身后无处可躲。赵蘅想要将他拉扯起来,傅玉行道:“来不及了,快去把所有箱笼打开,扔到地上。”
等到燕勒军冲进院子,只见满地光华闪闪的珠宝、金银、绸缎、美酒,立刻停步开始搜罗财宝,架起火来烤肉喝酒。
后院银杏树下,遍地残枝落叶掩盖着一个不起眼的入口。赵蘅和玉行躲在放置细料的地下药库中,听着远处掠夺者隐隐约约的高歌声。
通风孔照进几道光线,使他们看彼此处于一种恰好的昏暗,不至于看不清,也不至于看得太清。
玉行道:“你不该回来。我能不能熬过这阵瘾都不知道,你却要赔上你的性命。”
赵蘅道:“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今天是我,你会走吗?”
他无话可说,避开她的目光,“我和你不一样。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既然这样,你连欠我的都没有还清,你凭什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