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庆幸,她这一步没有走得太明显,完全可以及时收回,不至于太丢人。
但,傅玉行究竟是怎么看她的?
他果真只是为了心头的那点负罪感,没有任何男女之情?那些足以迷惑人的温柔、耐心、包容……仅仅因为他曾经对不起她?
最初,一切还只停留在隐约的直觉。
她开始怀疑傅玉行心中另有所属。
这种怀疑不是由某一个具体的破绽引起的,她只是从那道以为自己对他而言与众不同的墙里跳了出来,然后就看清了,傅玉行之所以能对她没有底线的好,是因为他根本不求她的反馈,无论她态度好或不好,他的心弦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波澜。这种感情是无私的——无私、不求回报、不起波澜,那便不是男女之爱。
那么,能够牵动他心弦的人到底是谁?
当他站在雨中轻抚丁香的时候,他那种温柔而黯然的表情是为谁?
成亲那日隔着红纱,他那份专注而遥远的目光,看的又是谁?
如果他明明心底有个痴缠不休的归属,为什么要娶她?一旦思考至此,心底便浮上来一种被作弄的羞耻和恼怒。
她没有想到,她会在一个意料之外的场合,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因今年北边与燕勒人的战事又起,药路被切,朝廷又要收购药材,连月来上门议事的掌柜一下多了起来。
方道怜听不懂他们谈话的那些内容,但她看得出局面很不妙,有时她嗅到他身上那股冷峭的杀伐气。这种时候,往往是他心里在做什么决定,任何人和他说话他也听不见。
直到那天,在厅中等待议事的掌柜们朝门外唤了一声“赵娘子”。
她在旁边看到,傅玉行听到这个声音时,目光无意识朝那个进门的身影转了过去。那是一个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来的反应,不经过任何思索,理智的排查、筛选、克制……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可一旦那个人出现,他就寻找她。
方道怜心中似乎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开。
赵蘅走到他们桌前坐下,和傅玉行说了几句什么,“西路仓已经被燕勒人占了,陆路如今走不了。”
傅玉行道:“我这两日动身,看能不能到转运司再借两条船。”
“余掌柜那批药材呢?”
方道怜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一来一回交谈,简短但默契,三两句话定了主意,很正当,没有任何狭昵,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觉得不妥。
赵蘅和他说完话,又转头对方道怜笑笑:“弟妹,早上我那儿有碟玉带糕,我寻思着你素日爱吃,刚才让他们送去了,你回房里不要忘了。”
方道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出来,也朝她点一点头。
赵蘅又去同另一位掌柜说话。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那蝴蝶振翅般微小的瞬间,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下意识追寻的眼神。只有方道怜,坐在一个既靠近又无人在意的角度,把一切看在眼里,心底翻起巨浪般的惊骇。
她怎么会冒出这种不合常理的直觉……不,不至于,怎么可能……
可混沌的直觉比清醒的头脑更快捕捉到那一丝细若浮丝的情愫。
前些日子在她眼里还很轻盈的绵雨,一下子显得杂乱缠麻,没完没了。终于在又一个雨天,她从窗前站起身,把周围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她再次说:“拿把伞来给我。”
雨脚迷乱人眼,方道怜提着裙子,在一种命中注定般的牵引下,一步一步来到憩云亭。
那从紫丁香还在雨里,结着一团空灵的愁绪,花瓣纤长、细弱,像打了一个一个紧密缠绕的结。她走上前去,心口砰砰乱跳。
那时候,他到底透过这花,想到了谁?
当她真正站在花丛后时,她看到了答案。
隔着雨幕望下去,正好可以看到栖风院外游廊下半座凸出的四角亭。
亭里有人,但只能看到一片衣角拂落在栏杆上,有时起身,有时回来坐下。拿着几支红色酢浆草,正在和面前两个未束髻的小丫鬟斗草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