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说:“这样不好,我家宽敞,以后你过来跟我睡吧,我们叫上阿菊一起睡。”
大人们对此都没意见。晚上,三个小姑娘一起挤在阿珍的床上,第一次热热闹闹地挤一铺床睡,大家都特别兴奋,叽叽喳喳的悄悄话说个没完。阿珍最喜欢猜谜语,阿秀虽然不识字,但是肚子里面有无穷无尽的谜语,而且朗朗上口,都是从老人那里学来的,比如“青布包白布,白布包梳子,打一水果”,让阿珍阿菊一起猜。阿珍经常一猜就中,乐得手舞足蹈;阿菊却经常猜不中,在一边呵呵傻笑。
阿珍说:“阿秀,你会这么多谜语,读书肯定很聪明,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呢?”阿秀比阿珍大三岁,村子里像阿秀这么大的女孩子,早就上二年级了。阿秀难过地说:“我妈治病已经花了很多钱了,连家里的谷子都卖了不少了。我爷说家里只给男孩读书,不给我们女孩读书,反正女孩长大后是要嫁人的。”她突然带着哭腔说:“我爷说可能还要把我四岁的弟弟卖了,换钱给我妈治病,我实在舍不得弟弟。我大姐也要嫁人了,她才16岁。可我爷说实在养不起了。”
阿珍和阿菊听了姐妹悲惨的叙述,忍不住一起跟着抱头哭起来。
阿珍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姐妹,突然她想到一个主意,说:“有了,我叔公说我九月份就读一年级了。连红领巾他都帮我买好了。等我这读书认得字回来,我可以教你们!”
阿秀和阿菊一听马上高兴起来,阿菊说:“我只要会写名字就行,我们家太穷了,我爸也说了不会给我读书。”
阿珍跟阿菊许诺,一定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三个小姑娘很快忘记了生活中的不愉快,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明天去哪里玩的事了。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落整个小院,斑驳的树影透过窗台在床前摇晃,凉风习习。
阿珍希望天天晚上都有这样快乐的日子,能和阿秀阿菊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但是几个晚上过后,阿秀阿菊却渐渐不来阿珍家了。阿菊说太远了,她到阿珍家要穿过那片柿子林,晚上黑嘘嘘的,她害怕。阿珍听村里大人说过,阿菊家旁边那几株竹子曾经闹过鬼,所以阿珍从不敢晚上到阿菊家去。
阿秀说她要照顾母亲,太忙了,没时间玩。没有阿秀阿菊的陪伴,夜晚阿珍跑去跟叔公睡,又听叔奶讲那些古老的传说,约阿亮他们出来打枪,渐渐的把两个小姐妹抛在了脑后。
那是个令阿珍终身难忘的日子,她不知为何总睡不着,便起了个大早。叔公叔奶还在熟睡。阿真镊手蹑脚地起床,轻轻地拉开门,一溜烟跑到村边的晒谷坪去玩。那天的天空灰特别灰暗,远处的村庄树影模模糊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突然,远远的,阿珍看见一幅令她毕生刻骨铭心的画面:两个大人,一高一矮,抬着一床竹席,在田埂上疾走,到了离山脚不远的小土坡那边停下了,挥动锄头。凭直觉,阿珍判断竹席里面应该是裹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小孩。
阿珍认出了那两个男人的身影,是阿菊的父亲和哥哥。她突然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一口气跑回家问父亲,有没有村里的啥消息。父亲说他没听说。阿珍松了口气,尽管阿菊很瘦,但是从没听说过她有什么病,她不会有事,她们前几天还一起睡呢。
阿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阿菊家,现大门紧闭,没有任何悲伤的气氛,再次松了一口气,心想谢天谢地。
隔壁的大嫂出来倒水,看到阿珍在门口徘徊,知道她是来找阿菊玩的,就告诉她:“别等了,阿菊死了,夜里突疾病死的。听说阿菊夜里腹痛难忍的时候,她母亲还嫌她吵,不问青红皂白甩了她一巴掌。结果早上就现她已经断气了。”大嫂叹了口气,“也是苦命的孩子,偏偏摊上这样的母亲。”
大嫂边絮絮叨叨边回屋去了,阿珍如五雷轰顶,呆在原地。希望完全破灭了,她实在不敢相信,阿菊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她还那么小,没上过一天学,阿珍还要教她写字,不光是会写名字,还有多多的字。
村里的大人们对此只偶尔闲聊一两句,没有过多谈论此事,没有谁有兴趣关心谁家突然少了一个孩子。因为每家的孩子都很多,对于大人们来说,怎样令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显然已经很不容易了。
阿菊家的父母好像很快也把这个孩子忘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仍在继续。阿菊的母亲仍然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阿菊的父亲每天仍然起早贪黑的为一大家子人的生计操劳,阿菊的哥哥还是没上过一天学。
只有阿珍,常常遥望埋葬阿菊的那个小土坡。小土坡上有几棵沙梨树,据说,从那以后,那里的沙梨就特别清甜。但是阿珍从来不吃,因为她感觉那好像是阿菊的血肉化成的。
阿菊死了。阿秀又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又要干繁重的家务,再也没有心思和阿珍一起捡柿子和猜谜语。过了一段时间,听说阿秀的弟弟最终还是被卖了。别人给了7ooo元钱和七担谷子作为补偿。但是阿秀的弟弟最终也换不回母亲的生命。面对家徒四壁山穷水尽,阿秀的母亲绝望的跳江自尽了。人们把她打捞上来的时候,现她脸上紧紧的包着一块手帕。
目睹两个小姐妹的悲惨命运,阿珍第一次体味到了什么叫作人生无常,她开始晚上频频做噩梦,一会儿梦见阿菊,一会儿梦见自己快死的时候母亲打了自己一巴掌,一会儿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广阔的荒野,任凭自己大声呼唤,可就是听不到一句回声。
阿珍大病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