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玉痕的單人病房就有獨立衛生間,但他顯然目的不在於此,徑直推開門,走了出去。
第44章
「你還記得程雅風勸你去看看心理醫生時,給你講過一個故事嗎?」商玉痕看著從韓重病房出來的韓歌,問道。
該如何跟韓歌闡述最近發生的事,商玉痕心裡真的沒底。他猶豫了很久,都不知道該不該把他的身世說出來。他看見韓歌趴在韓重的床前抓著他的手,眼裡閃動著茫然無措的淚光時,終於決定把那些不堪的過往暫時隱瞞。
無論蘇月在韓重父子面前如何周旋,三人之間到底上演了什麼隱秘的故事,那都不應該讓韓歌來承擔後果,他是無辜的。
韓歌對他的提問有點意外。他們二人並肩站在醫院的過道上,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韓歌道:「當然記得。」
故事很簡單,卻也很讓人心疼。
「我曾經想過死,你知道嗎。韓歌。據說這個世界上很多人的腦海中都閃過求死的念頭,但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曾經長時間地思考過這個問題。我上學時因為家境不好,成績不好,長得也很普通,被全班女生孤立過。發展到後來,就不僅僅是女生,也不僅僅是孤立了。他們變著花樣來折磨我,今天是你,明天是他,換著不同的人來。課間時我被他們堵在廁所,強行下跪,被他們按著頭塞到廁所的便池中。上課時我總會遲到,因為他們總會把我的書包文具藏起來,逼得我到處尋找。」
「我曾經找過班主任,對方是個中年女人,對我講述的事嗤之以鼻。她認為我在撒謊,因為她沒聽說過班上的優等生會聯合起來欺負別人。到初三時,我就已經不大去學校了,這是一種可怕的惡性循環,我越是不想去學校?s?,就越是會被老師同學厭棄;越是被他們厭棄,我就越是不想去學校了。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想,用什麼辦法可以沒有痛感地離開這個世界。」
「那年春天的一個周三,我又逃學了,我胡亂地坐上了一輛公交車,隨便它把我拉到某個終點站。我根本不在乎自己會去哪裡,因為那天我沒打算回學校宿舍了。隨便逛逛風景,然後找個高高的大橋或者大樓,跳下去,完成我的使命。」
「我是這樣想的,也確實是這麼做的。當我走上輝南大橋時,一大群學生排著整齊的隊伍從橋的那一頭走了過來,看樣子是參加完春遊返程。我忙讓到一邊等他們過去,然後站在大橋的中間,眺望著下邊的滾滾江水。可能是我看的時間太久了,有個高個子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子走到了我的身邊,她對我說,同學,天黑了,早點回家吧。」
「她的聲音很溫柔,可我很暴躁,我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希望她趕緊滾。但她沒有放棄,又接著說,同學,如果你不想回家,就跟我聊聊吧。」
程雅風微微笑著,對韓歌道:「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心理疾病,這不是什麼貶義詞,這只是客觀陳述。我們也不一定需要一個非常專業的人來幫我們治病,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心靈的出口。因為我們把自己藏得太久太深了,我們走不出去,困死在自己的軀體裡。在人生最困難最痛苦的時候,衝破這道狹窄的門,人生會獲得的生機。門外有你想像不到的,全的世界。」
那時的韓歌並不能真正體會什麼叫做心理疾病,但他確實有一種長年受困不得解脫的困惑感。把「你病了必須找醫生」轉變成「你很累可以找一個人聊聊」,事情好像突然就變得輕鬆而容易接受了。
程雅風並沒有詳細描述這個偶然出現的女孩和她聊過什麼,這個故事突然就在橋上結束了。但很顯然,她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過求死的念頭,她完成了學業,參加了工作,積極而又熱情地面對著未來。
商玉痕長長地嘆了一聲:「校園霸凌的事時有發生,霸凌者未成年,法律無法制裁,甚至連道德都約束不了他們。除了口頭或書面道歉,監護人賠償醫藥費,他們不會受到更多的懲罰。隨著年紀增長,他們回憶起童年少年,幾乎不會留下什麼印記。可是被霸凌者終身都忘不了那麼嚴重的傷害。」
「人在不同年紀對苦難的承受度是不一樣的。成年後,人能夠坦然面對現實,知道自己遭遇的苦難可能是各種複雜的社會問題導致的;但人在幼年時遭遇不幸,只會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是自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韓歌轉頭看向他,問道:「商哥,你小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嗎?」
商玉痕淡淡一笑:「是的。」
韓歌沉默了一會,也輕聲地笑了起來:「我也是。我總覺得我這個人就不該被生下來。我的父母,大哥,我身邊的所有人,好像沒人希望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啊。」
「嗯,」商玉痕拍了拍他的肩膀:「誰又希望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呢。可是既然來了,就得好好活著。你說是不是。」
韓歌輕輕點點頭,繼而又問:「程雅風遇到的這個女人,是誰?」
「你母親,蘇月。」
「我猜對了。」韓歌輕嘆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她對我好像特別地關心,特別地照顧。她每次看著我時,眼睛裡總有一種憐惜的感覺,就好像在看一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孤兒。」
他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商玉痕:「所以,她以為我母親死了,她是專程來報仇的,替我母親報仇,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