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龙渊阁大学士、内阁参政、太学主讲梅怀素重回朝堂后,次于太学开讲。
梅怀素学博天下,士子景仰。他又请得圣上恩旨,允京城七品以上官员子弟旁听。开讲这日,平日可容纳四五百人的讲殿拥进来近千人。
诸学生皆戴方布,着白色襕衫,足登皂靴,席地而坐。
太学殿内,满座衣冠胜雪。
梅怀素曾为帝师,为示尊重,皇帝这日也车驾幸学,一应勋贵、内阁大臣都随行。皇帝于辰时初升座,在场之人拜叩如仪后,梅怀素先行臣礼,皇帝还以弟子礼。梅怀素上殿讲学,讲《春秋》与《诗经》。
辰时正,皇帝启驾离去,一应关防撤走,肃穆的太学殿堂内才恢复了一点活泼生动的气息。
顾云臻这日很早便入了讲殿,他袭二品侯爵,得以坐在前排。讲殿内人满为患,他身边的位子却一直是空着的,直到皇帝起驾离去仍没有人入座。他正觉得奇怪,休息时分,一名约十五六岁的少年匆匆跑进来,将名牌递给讲案后的梅怀素,连连鞠躬,“先生见谅,因为给母亲侍奉汤药,学生来迟了。”
梅怀素看了看他的名牌,微笑道:“百行孝为先,你做得对。”说着指了指顾云臻身边的位子,道:“你的位子在那里,坐下吧。”
少年再鞠了一躬,回过身来。他这一回身、一扬脸,坐在前排的大多数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均道:世上竟有如此清丽的少年!
武安侯素日最恨别人说自己是“承袭祖业,不学无术”,这日不顾自己已届“高龄”,也作太学生打扮挤了进来,但听得半个时辰的课,便觉屁股上似有几百只虱子在不停地咬。他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溜走,待看见这少年的容貌,一时间身子酥了半边,动弹不得,怪叫一声,“好个美人!”
那少年面上闪过一丝不豫之色,冷冷地瞪了武安侯一眼,在顾云臻身边坐了下来。
顾云臻素日与人为善,先微笑致意。少年脸色这才恢复正常,向顾云臻欠身,道:“在下李弘哲,京城人氏,不知兄台……”
顾云臻忙还礼道:“在下顾云臻,河套人氏。”同时在心中揣测,能坐在前排的都是三品以上王公贵族家的子弟,这一位又是皇族姓氏,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有此号人物?
顾家祖籍河套,却是众所周知的。那李弘哲笑道:“原来是顾小侯爷,失敬失敬!”
二人寒暄间,武安侯挤了过来。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李弘哲,涎着脸笑道:“在下李承业,不知这位小兄弟是哪位世叔家的公子?”说罢便抓起李弘哲的手摸了两下。
李弘哲俊眉一蹙,将手抽出来,面如冰霜,并不理睬他。武安侯吃了个软钉子,悻悻坐回原处,和柳靖忠等人耳语一番,众人却都不知道这位李弘哲的来历。
顾云臻见李弘哲为了给母亲侍奉汤药才来迟,又人品俊美,对他心生好感,便将先前听课时的笔记推到他面前,轻声道:“你抄一下吧。”
李弘哲大喜,道:“多谢顾兄。”他解开包袱,取出笔墨纸砚,正要磨墨,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弯着腰过来,轻声道:“小公子,让我来吧。”
李弘哲忙道:“我自己来,国俊兄,怎么能让你干这个?”说罢便揽起衣袖磨墨。那被叫做“国俊兄”的少年仍然神色恭敬地低声道:“这点小事,还是让我来吧。”
顾云臻听到“国俊”这个名字,总觉无比耳熟,忽然间想起在天牢时那易狱官和梅怀素的对话,便拱手问道:“这位兄台可是姓易?”
易国俊抬起头,讶道:“兄台怎么知道?”
顾云臻哈哈一笑,道:“在下曾在天牢呆过一段日子,令尊当时对我颇为照拂。”
易国俊顿时红了脸,太学中也有身份贵贱之分,他时时以出身牢役之门自卑不已,今日是见恩人的小公子来了,才自甘执砚磨墨,听得顾云臻说穿自己的身份,忙干笑两声,一溜烟回到后殿盘膝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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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时,顾云臻与李弘哲就今日所学交谈了一番,言语中甚是投契,只觉这位李公子温文可亲,博学优雅,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却自有一番高华风度。
说话间,李弘哲欠身道:“我去更衣,顾兄且宽坐。”顾云臻含笑还礼,目送他出了讲殿,却现一侧的武安侯嘻嘻笑着跟了上去。
顾云臻本没有在意,忽见柳靖忠等人正在挤眉弄眼,想起坊间关于武安侯好龙阳的传闻,他心中一动,悄悄站起,往后殿的茅厕寻去。
茅厕里却未见到二人,顾云臻只当是自己多疑,正要转身,却听得旮角处传来打斗的声音。他转过去一看,只见武安侯正对那易国俊拳打脚踢,易国俊则死死地将李弘哲护在身后,低声道:“小公子快走!别坏了您的名声!”李弘哲气得俊面通红,冲上来对准武安侯额头揍了一拳。
武安侯被揍得金星直冒,嚷道:“你小子别不识抬举!左右不过是哪家的小公子,没有恩荫的,不如跟了侯爷我,也好混个前程!”说着一脚踹开易国俊,上前抱住李弘哲,便要对个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