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谢曲的手,正覆在江钺的头顶。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在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人总会本能变得懒懒的,谢曲把失了焦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斟酌着道:“小昱儿,你看咱俩如今的处境,像不像当年的江钺和薛景山?”
就如同在云仙泽那次同样,他俩其实并非单纯的进入幻境,而且各自还有一些必须要做完的事,要看完的东西。
果然,话一出口,谢曲便听范昱赞同道:“那么我现在就是江钺。”
算算时间,如果他在刚进来这里时,扮演的是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军医,那么现如今,他便是已经死了的江钺。范昱想。
而谢曲就是当年还活着的薛景山。
至于时间么,大约便是在薛景山下令屠城之后,江钺魂魄不散,怨气深重,每日都痴痴地跟在薛景山身边,不论吃饭还是睡觉,都要把脑袋挂在薛景山的肩膀上,不停地问他:“薛景山,我就在你眼前呢,你看不见我吗?”
…
许是谢曲和范昱猜对了的缘故,范昱怀里的头颅忽然低声嘶吼起来,紧咬着牙关,神色痛苦而扭曲,但却只能勉强出一些无意义的零碎音节,在范昱怀里胡乱的拱来拱去。
挣扎间,啪嗒一下,江钺右眼眶里的茶色琉璃珠滚落到范昱手心,转瞬便化为烟尘,同时也将他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被人看见听见的压抑苦涩,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范昱。
那是经年累月得不到想要答复的愤怒和不甘。
…
“薛景山,是你教我说,南陈子民就永远都是南陈子民,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
“是你教我说,南陈的将士永远都不该对南陈的子民举起屠刀。”
“那你这样又算什么?”
“只要竖起降旗,交出主帅就能保城内百姓平安这么荒唐的事,换谁来对我说,我都不会信,可偏偏就是你来了。”
“薛景山,薛景山,你午夜梦醒时,难道就不怕见着数不清的冤魂来向你索命么?”
“薛景山,我真是……”
“我真是后悔当年没听劝,没有把你给直接杀了。”
“……”
…
霎那间,深不见底的悲伤便如潮水般涌来,把范昱冲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抱紧怀里头颅。
良久,等到那些连绵的索问终于结束,范昱才恍惚地抬起头,面色冷白如玉,把江钺方才传递给他的感受,一五一十全说给谢曲听。
“如果你这时是薛景山的话,他想问你,你为什么要下令屠城。”范昱说;“明明所有道理都是你教给他的,你也一直在努力变成你那样的人,但你为什么……”
说到此处,范昱短暂地顿住片刻,稍稍歪过头,似是在认真倾听。
半晌,范昱才轻声补充了下半句,“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语气很古怪,能听出来是自觉帮江钺省略了不少脏话,但只可惜谢曲又不真是薛景山,江钺问他,他问谁去?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谢曲心说:我猜当年的谢沉欢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