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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第八十五章 曾经的青壮男人(第2页)

“我本人,今年六十四岁,外号叫二横子。只要提到二横子,他一准就会想起我了。不过,现在的我跟以前的二横子比起来,有一点不同了,就是话多。以前是三榔头砸不出个响屁;后来,民主选举,乡亲们推选我当了这村干部,台上台下有好多事,催着你逼着你去讲听听,介绍别人,倒先吹嘘起自己来了

“我身边这位戴眼镜的,乍一看像文酸酸的老夫子,大我四岁。年轻时外号叫软根子。那外号早没人叫了,过时了。现在都叫他四眼律师,有时当着他儿媳妇孙媳妇的面,就叫他老来硬跟他开玩笑哩”人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老村长接着说“这老来硬叫了十几年了。这外号有两层含义一是他财大气粗噢,不是不是,应该说是财大气壮了。有了钱,家里富起来了,腰杆儿挺直了,家里家外再不受窝囊气。第二层意思,是他懂得法律,得理不饶人。改革开放以后,他贷了款,聘了几个木工,办了一个木业加工厂。外出走货,生意场上免不了磕磕碰碰。起先他不懂法,被假冒懂法的奸商给蒙了、诈了。吃了亏上了当,学乖了他一边做生意,一边自学法律。后来,乡邻们遇着涉及法律又不懂法的事,就去向他请教。久而久之,这四眼律师的名气就传扬出去了。”

老村长说到这里,凑近我的耳边,小声地说“这老来硬还有两件喜事,待会儿我私下里跟你说,请你回去转告他父亲。”

老村长说的喜事是早年离家出走的女儿“小霞”,二十年后,带着丈夫和一双儿女,回老家拜见了双亲。他母亲原先半痴半迷神志不清,后经过治疗与调理,尤其是见了女儿之后,已基本恢复正常了。

“这个大老头,”老村长指着坐在“老来硬”身边的身材高大的老人说,“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你看看这身板,铁榔头都能支两下。他年轻时的外号叫大炮,现在上了岁数,孙子辈叫他炮爷,侄子辈有的也叫炮爷,叫乱了。时间一长,男女老少都炮爷炮爷的叫顺了嘴,甚至连乡里的干部也叫起炮爷了。这么一来,这位炮爷的身价就给抬起来了。村里婆媳、姑嫂、叔伯兄弟之间,偶尔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叽叽咕咕,那用不着惊官动府,都是炮爷一炮定音。不单是乡邻服他,就是乡里的大小干部,都怵他三分又敬他三分。为什么因为个别干部如果做出了什么违背民心的事,炮爷一炮轰出去,那是又准又狠,厉害着呢有人把炮爷比作是地方上不挂牌子的老纪委、老监察”

老村长边说边走到另一位身材略显矮短,小鼻子小眼睛却胖得像弥勒佛似的老人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老弟,你今天怎么像没见过大世面似的,有点老来羞了这可让人有点瞧不起你了。”接着转过脸对前锦说“这位可是我们村的传奇式人物。你父亲听了他的传奇,还指不定信不信哩。他今年六十六了,外号金鸡王,方圆十里八里,没有人不晓得的。不过,在我们麻石盘,大伙都叫他瞧得起。这小老头平日嬉皮笑脸地爱说两句笑话,有人便在他的外号里揉进了乐子,把瞧得起叫成了翘得起。上年纪的又叫他老翘头,小字辈的便叫他翘爷。早些年,他可是我们村第一个万元户。大概是八三年吧,已分田到户了,农闲时,他一个人跑到浙江的一个远亲家里去帮工。亲戚家办了一个养鸡场,专养乌骨鸡纯种的。俗话说,人矮三尺必鬼。这小老头既鬼又精,他给人打工不拿一分薪水,说只为混饱肚子。半年后,他偷得了技术,回到家自己养起来了。当时,那乌骨鸡可值钱了,八十几元一斤大一点的一只鸡能卖五百多元那时的钱可当钱了,那乌骨鸡简直就跟金鸡似的。两年过后,他家盖起了小洋楼,在当时,方圆几里,那可是独一无二乡邻眼红了,上门求他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全村大多数人都养起来了。当时,外村人把我们村叫作金鸡村。金鸡值钱,养鸡技术更值钱。温度怎么调控疫苗怎么打鸡生病了怎么治这小老头可是有求必应。他还有句名言鬼不怕,神不喜,就怕被人瞧不起。这瞧得起的外号就流传开了。说实在的,我们村大多数人家,家的第一步还真就亏了他。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这小老头看着不怎么样,在这麻石盘,面子可比我这村长大得多哩。说不定你父亲见了,认不出他了。他年轻时是瘦长脸,像个猴;现在瞅瞅,胖成圆脸了,这叫老来福”

小老头听着听着有些坐不住了,他缓缓站起身,说“老村长,能不能让我插两句话”

“好啊,你说你说”

小老头看了看前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前前总经理,我我其实是老村长还有庄邻们宽容我抬举我了,我我狗长了这把岁数。我我年轻时做过荒唐事,对不起庄邻乡亲,更对不起你们一家子。如果你父亲能原谅我,不管什么时候回来,能到我门上喝口水,我我死也闭眼了。请你回去转告你父亲,我就是三十年前的那那个不做人事的二狗子我把这杯酒喝了,向你们全家赔罪赔罪”

炮爷听着听着“腾”地站起来,按住小老头的手说“亲家炮爷的小儿子与小老头的小女儿结为了夫妻,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这些”他扭过头对前锦说“小前同志,你莫要往心里去,他这个人,也和我一样,直性子转不过弯儿来。今天,老村长安排我们几个岁数大的,跟你们一家三口同坐一桌,意思是要我们几个代表全村男女老少,向你父母,还有你们全家,表示感谢,太感谢了尤其是你父亲,他十九岁就离开了老家,一转眼三十年了,可他没有忘记老家,还时时想着老家,念着老家,为老家谋利造福,我们全村人实在太感动了,太感激了我们大伙再一次向你的父母出邀请,希望他们能早一天回老家看看,看看家乡的变化”

炮爷的话还没说完,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恭敬地端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炮爷心里还有话想说,可在酒桌上又不便说。于是,他把我拉到外边,小声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写书的文人,老家是桃树湾的。你现在虽住在城里,但三十年前我们村生的那桩事,你年轻时一定听人传讲过,后来,你一定知根知底。因为我听说你跟双喜是患难至交,无话不说的。我想托你给他带句话三十年前的事,开初几年,心里确实窝个疙瘩;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想开了。虽忘不掉那段事,可还得往前看哪,往子孙们身上看哪。到眼下,是绝没有一个人对他夫妻俩另眼相看。就说他父亲的坟吧,后来的每年清明节,都是我和亲家就是那个小老头,两个人亲手给他圆的”

炮爷兴致勃勃地说到“小老头”,忽然打住了话,咂了咂嘴,又跟着叹了口气。他到底是直性子,还没等我问,还是说了出来“唉,说到小老头,我忽又想起一件事,一件很为难的事,憋在肚子里好些年了。我们麻石盘还有一个人不知你有没有印象老铁匠”

“有印象,他那好手艺,我父亲母亲还有上了岁数的人,都时常念叨着呢。”

“唉,他就是小老头的父亲早死了,死得好惨哪。听说他去一座山上帮人打眼放炮,准备点火的时候,别人早从山上撤了下来,可他悄悄地躲在一边,最后,整个身子堵在了炮眼上,连一根整骨头都没留下”

“这是传言还是”

“一定是真的。因为他临走时,跟他生死之交的老哥哥说过,他不管死在哪里,就是打听到了,也不要去收尸,他说他不会留下尸的。他说死了也不能回老家没有脸见乡亲父老”

“唉”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炮爷接着说“老铁匠临走时还给他老哥哥下了跪,求他一件事。可那老哥哥一直也没能说出口。他临终时,又拜托了我我跟小老头是亲家哩。可我也张不开这个口哩”

炮爷贴着我的耳根子,压低了嗓音“他求那老哥哥,等他孙子长大成人时,亲口告诉他的孙子,想起爷爷,就想着爷爷叮嘱的一句话爷爷是因你父亲断送了这条老命的啊,你千万要学好人,走正道,莫让爷爷死后还闭不上眼啊”

“啊”我听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炮爷最后说“他绝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后半生会变成另一个人。他担忧他的孙子他的孙子也三十七八了,一直规规矩矩做人,从未做过什么烂七八糟的事来,你说我怎么开得了口唉,这人一天一天老了,眼看着可别人托附的事还没有了结,心里总不那么踏实。哎,你能不能把这事也写到书里去,让他的孙子,玄孙去看看,这样,也算得上我对老去的先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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