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沈霏霏只知家中穷困,不知大人心中的复杂弯绕,沈蓁蓁不会朝十岁的孩童多费口舌。
她盯着账本的目光都不曾移一下,说话的语调轻而坚定“既然醒了便背书去。作为高门士族出身的小娘子,你不可学那等不通学问的人。我们沈氏女嫁的人家非权即贵,你以后的夫君当是博学多才之人,不求你如何才华横溢,但要在人跟前闻弦而知雅意,知情而识趣,入了他人的内宅,更不能丢了沈氏一族的名声。”
又是这一套嫁人的说辞。
沈霏霏脸上当即没了惶恐,委屈地道“姐,我才十岁啊。”
沈蓁蓁轻飘飘地转眼看她,却是未等她继续说教,沈霏霏便仰身倒在先前的角落,动作之大,当即就在车厢上撞出“砰”的一声。
沈霏霏却浑然不知疼地拉过羊皮毯,极快地盖上脸,闷声道“我还要睡呢,姐你莫要说了。”
婢女锦云好笑地看着为了逃学而扯谎的小娘子。
自打老爷故去,沈氏大房一脉全靠沈蓁蓁做主。沈蓁蓁不止严于律己,对小娘子与小郎君的要求更是严格。小郎君三岁知事起便日日被逼着读书,小娘子七岁便知往后要嫁贵人,她要学会上层士族娘子们的
各门技能。
实则并非沈蓁蓁刻意要逼迫他们成龙成凤,实在是日子一朝由云端跌落尘泥,她心有不甘,同时也深知依靠旁人接济并非长久之际,要重振大房一脉往前荣光,必须由他们姐弟三人自个长志气。
锦云心中叹一声不易,问沈蓁蓁“娘子这一回来,可要准备着参加近日的诗社、雅集”
诗社、雅集这类活动向来是士族郎君与娘子们展现才华、结交人的活动,沈蓁蓁却拒绝“暂且不急,先歇息几日。”
久不在长安,当下归来,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是。
再说了,已是三年不见,再见他,更该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他跟前。
想到“他”,沈蓁蓁沉静的心变地荡漾起来。
三年前,她情窦初开,不期然收到了堂哥转达的一封情书。而给这书信的不是旁人,就是与沈府比邻而居的萧家郎君,萧衍。
自小同萧衍熟识,她断然未曾料到,这个郎君会对她生出男女情愫,但又不得不承认,郎君朝她表白,话语情深意切、信誓旦旦,她是很激动、很受用的。
初收信时,她心生彷徨,萧衍虽然很得长安城小娘子们喜爱,她们对他竞相追逐,但熟悉萧衍的她太清楚,此人并不是外人看来那么霁月清风,私下里缺点甚多,绝非是好相与的人。一定需要有强大的忍耐力,能受得住诸多委屈,才能与他长久相处。
但家境突变,十三岁的小娘子已知晓人世艰辛。萧衍既然敢朝她说结红叶之盟的话,她何不趁此机会,高攀上他萧家,以此改变沈家命运
说服自己小忍则可成大谋后,沈蓁蓁在临去蒋州前与萧衍修书了一封,接受了他的示好。
书信为媒,情已定下,沈蓁蓁从此心有羁绊。
而人在遭遇自个难以克服的
艰难困苦时,总渴望能有个强大的外在力量作支撑。沈蓁蓁这个十多岁的小娘子,在蒋州时因生计多次濒临绝境,每每她无助至极时,萧衍那情书上面的一笔一画皆如根根浮木,她在心中牢牢抓住它们,才有了从无尽漩涡中奋力上浮的勇气。
她想,只要熬过去,嫁给爱慕她的郎君,成了萧家的世子夫人,就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砰”
沈蓁蓁的思绪飘忽间,牛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车内人皆因这意外而来的动静吓了好一跳,睡着的几人被吵醒。
锦云率先打开车厢门,朝外询问“怎么”
“闭嘴”
雨夜黑漆漆,牛车前一盏引路灯,背着此灯明明灭灭的光,随一声威胁入耳,只见一黑衣蒙面人鬼魅般极快地挤进车厢,车厢门瞬间被阂上。